送你一棵树(第6/13页)

确实不明白,2005年的瓶罐不知道什么是抑郁症,他对建敏说,那你就多喝开水,按时打点滴吃药,别放在心上……

建敏不说话,闷头坐了一会儿就走了,临走前问:瓶罐,我以后想你了可以去看看你吗?

他用肩膀撞了撞瓶罐:说话呀,别傻乎乎的……

他说:我可只有你这一个朋友。

建敏后来来过昆明,2006年。

当时图书公司在每所大学都开了一个书店,瓶罐被分配去其中一个店当店长。

说是店长,工资没怎么涨,全体员工就他光杆司令一条。店址位于学校的地下室,终年不见阳光,按照规定,每天日出时进去,下班出来时已是夜里11点,他却爱极了那个地方。

书店生意不好,几乎无人光顾,起初无聊得发疯,后来被逼无奈开始看书度日,一天一本书地看下来,他看上了瘾,很快近视了,厚厚的眼镜卡在了脸上,像个真正刻苦的大学生一样。

……如果当年不辍学,如今应该也大二了。

瓶罐读书时习惯放歌,办公电脑调到微小的音量,依旧是摇滚乐,从小听到大的声响。他日复一日坐在那个地下室里听歌读书,文史、社科、学术,什么书都读得进去,不知不觉攒出了研究生才有的阅读量。

他试着读大学专业教材,啥专业的都读,接到建敏电话那天,他刚啃完一本教辅材料。

建敏拎着一把吉他站在十字路口冲他笑。

瓶罐,他说,我不是专程来看你的,家里人给我预约了一个心理医生,我是来看病的。

在昆明看心理医生期间,建敏每天都会坐很久的公交车来找瓶罐。

他当时已用不同的音乐风格写了几十首歌,抱着吉他一首一首地唱给瓶罐听,每一首的间隙都会把创作背景讲了又讲,听得瓶罐惭愧内疚又感动……

几年前跟他学的那些和弦,基本快忘干净了,但怎么好意思去打断他呢,只好皱着眉头,故作思索后胡言乱语几句不着边的评语。

好在书店里没别人,再也不用担心被辞退或罚款,时光仿佛倒流回了几年前,两个好朋友,一个说,一个听。

人长大了一点,很多话说出口也就没那么难。瓶罐告诉建敏,家里至今还欠着一屁股债,他的想法是在书店熬点资历,争取升职加薪,希望未来能给家人减轻一点负担。

他对建敏说:我只是爱听歌……其实没什么音乐天分,我只有眼下这么个出路了,你会不会觉得我俗气?

没有什么犹豫,建敏立马说会。

他悲哀地看着瓶罐。瓶罐啊瓶罐,他说,不管有没有天分,你都应该搏一搏的,咱们俩都应该好好准备,然后……一起去考云南艺术学院!将来做个职业音乐人,咱们组个乐队去征服世界!

他说:瓶罐,你可一定要听我的啊,这才是咱们的出路,咱们可是命中注定要认识的人啊瓶罐。

建敏,怎么可能听你的呢……

你会和姐姐哭着推让上学的机会吗?

你求过城管不要把扁担没收吗?你的母亲40岁出头就愁白了头发累弯了腰吗?

你当过民工抡过大锤吗?你怎么可能知道虎口震出血口子的滋味?

建敏,我和你不一样,你随随便便可以丢弃的,我从小需要从垃圾堆上捡回。

建敏,我甚至不敢随便生病,我太害怕失业了,不要再说什么艺术学院了,我只有初中学历。

…………

建敏没再来过书店,他没打招呼,离开了昆明。

那么昂贵的心理医生医疗费,也不知道他痊愈了没。

建敏走后,瓶罐继续读书,但不再听歌,地下室里安安静静的永远不见阳光。

一屋子的书都快看完了,秋去冬来,又是一岁。

(六)

2007年春节,又见了建敏一回。

瓶罐回家过年,刚踏进家门没一会儿,建敏就到了,听说他最近时常来打听消息,问瓶罐啥时候回。

他说:瓶罐,没事,我就是想看看你。

那天又是大年三十,一个接一个的电话喊他回家,他坚决不回,说想和瓶罐在一块儿,年夜饭也和瓶罐一起吃了。

那时不知何故,他把电吉他和音箱全卖掉了,随身只带了一把蓝色的木吉他。

他说:唱会儿歌吧瓶罐,很久没唱了。

他不唱歌的时候精神恍惚,一拿起吉他,十足的精神。

他唱了几首新歌,说:瓶罐,别人都不喜欢这些歌,可你要记住这些歌呀。

他们又一起唱了几首老歌,最后一首是蝎子乐队的Wind of Change[1]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