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想家(第2/5页)

塞思在周末回到了家,有一点疲倦,耳朵里和眼睛周围沾着煤灰。她发现自己开不了口骂他。他走进屋子,把帽子挂在厨房门边的一枚钉子上,站在那儿,镇静地望着她。“我们出发之后一个小时,我想过回来,”他解释道,“可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我知道你会不开心,但我也知道如果我不继续往前走,我会看不起自己的。我一不做二不休,是为了自己好。睡在湿漉漉的稻草堆里很不舒服,还有两个烂醉的黑鬼躺到我们身边来。当我从一个农民的马车里偷了一篮子午餐,我老是在想他的孩子会不会整天吃不上饭。整件事都让我厌恶,但我下定决心要坚持到底,除非其他男孩决定回来。”

“我很开心你坚持下来了。”母亲说道,虽然带着一丝生气,可还是在他的额头上亲了一下,然后假装忙着干家务去了。

一个夏天的傍晚,塞思去新威拉德旅馆找他的朋友乔治·威拉德。那天下午一直在下雨,但当他走在主街上的时候,天空有了清朗的一角,西边金光闪耀。他拐过一个街角,走进旅馆的大门,爬上楼梯,往朋友的房间走去。旅馆的办公室里,掌柜正和两个旅客谈论着政治。

塞思在楼梯上驻足,听楼下的男人们说话。他们情绪激动,语速很快。汤姆·威拉德正呵斥着旅客。“我是民主党的,可是你们说的话让我恶心。”他说,“你们不了解麦金利。麦金利和马克·汉纳是朋友。凭你们的脑子,或许根本就不会懂。如果有人告诉你们,友谊可以比金啊银啊的还要深沉、伟大,还要有价值,甚至可以超越国家政治,你们只会当个笑话听罢了。”

掌柜的话被其中一个旅客打断了。这个旅客高个子,灰胡髭,在一家食品百货批发公司工作。“你以为我在克利夫兰生活了这么多年,会没听说过马克·汉纳?”他反问道,“你简直不知所云。汉纳只想着怎么发财,其他的什么也不在乎。这个麦金利不过是一个工具罢了。他把麦金利骗得团团转,你们可别忘了。”

楼梯上的年轻人没有再多做停留。他上了楼,走进狭窄昏暗的过道。旅馆办公室里的谈话声使他的脑子里有了一连串的想法。他很孤单,觉得那孤单是自己性格的一部分,会跟自己形影不离。他走到一条侧廊,站在窗前,俯瞰着弄堂。面包师阿布纳·格罗夫站在他店铺的后门,一双布满血丝的小眼睛在弄堂里东张西望。铺子里有人喊他,他假装没听见。他手里攥着一只空牛奶瓶,眼神愤怒、阴沉。

在温士堡,塞思·里士满被称作“深沉的那个”。“他像他父亲,”塞思走在街上的时候,人们说道,“他过不了多久就会爆发的。等着瞧吧。”

镇上的人都这么说。大人、小孩和他打招呼时,带着油然而生的敬意。这些都影响着塞思·里士满对人生和自我的看法。他和大部分男孩一样,比人们口中赞扬的还要深沉,但真实的他,不是镇上的人甚至他的母亲想的那样。他性格安静并非出于什么重大的目的,他对人生也没什么清晰的规划。当他的伙伴吵吵闹闹的时候,他安静地站在一旁,冷冷地看着闹哄哄的同伴们手舞足蹈。对于眼前发生的一切,他生不起一丝兴致,他有时在想,自己是不是永远也不会对什么东西有兴趣了。此刻,他伫立在昏沉的窗边,看着面包师,但愿自己也能为了什么事而全身心地激动——就算是像面包师格罗夫这样也好啊,他还能凭着不时爆发的闷雷吸引一些注意。“如果我能更活泼一点,能像老汤姆·威拉德一样健谈,为政治和人大吵一通,那就好了。”他这样想,转身从窗边离开,继续沿着走廊朝朋友乔治·威拉德的房间走去。

乔治·威拉德要比塞思·里士满年长些,但在两人甚是奇怪的友谊中,乔治·威拉德永远是那个主动攀谈的人,而更年轻的塞思则是被动的那一方。乔治·威拉德供职的报纸有一条准则,那就是每一期都要争取多提人名,尽可能多地对乡民做实名报道。乔治·威拉德像一条生龙活虎的狗,东跑西跑,在本子上记下谁去县城出差了,谁又从邻乡回来了。他整天在那本子上写一些鸡毛蒜皮的事。“A.P.林格雷特收到了一批草帽。艾德·拜尔鲍姆和汤姆·马歇尔礼拜五去了克利夫兰。汤姆·西宁斯大叔要在他山谷路的地里新建一座粮仓。”

温士堡的人认为乔治·威拉德总有一天会成为作家,所以觉得他卓尔不群,而他也总是滔滔不绝地同塞思·里士满说这件事。“三百六十行里,这一行的生活最舒坦了。”他断言道,语气激动,满是自诩之意,“你能到各种地方去,也没人对你指手画脚。不管你是在印度,还是在南太平洋的船上,你只要能写出东西就行,没人管你。等我名气大了,瞧着我有多少开心事可以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