尾声

这年,牛家村来了名外乡客,这爷多少有点缺心眼,有事没事都会跑到村外半里空地,独自站在大树下。有人路过,他就歪着脑袋,看看人家后脑勺,好像在等人。

太阳再毒,他也去。

雨再大,他也去。

等啊,等啊,半个人影都没见他等到过。

村里人暗地赞叹,异乡客真乃独树一帜的铁人。

两个半月后,铁人还是没等到要等的人,索性在大杉树下,路边茶摊的对面,立了个炒栗子的摊位。

这新摊老板人不大会认人,只记衣衫不记人的秉性,面皮子却生得好看,所以生意一开始就很火。

总之,有钱和美丽一样,皆是种错误,膀大腰圆的地痞很自然地找上了门,恨声恨气地向人讨好处费。

他们是拍着胸脯来,抽着耳光走,被好看的摊主滋润地送上几个烫烫的栗子后,再不敢在这块空地惹事生非了。

由此,更多机灵的小贩子纷纷转移来这里做生意,空地成了街道,商业街。

对此变化,栗子摊主没有意见,他安分地卖卖栗子,瞧瞧人后脑勺。瞧瞧人后脑勺,卖卖栗子。

栗子是时货,过了月头,便没了。摊主也不贪心转搞别的产业,省下银子过日子,天天在茶摊喝茶吃李子蜜饯,耗到下一年栗子上市的日子。很亏的生活方式,却与他摆摊情况相同,天天如此,风雨无阻。

风雨无阻,天天如此。

如此安定地过了几年。

某年秋,寒雁横空。栗子摊,迎来了位贵客。贵客风轻云淡地试尝一枚栗子后,半眯着笑眼,示意要称上几斤。

摊主点头,却见远处知府领着一干官员,心急火燎地追来。见了贵客,赶紧齐齐跪下,音带惶恐地高唱,皇帝陛下。

摊主方与街上的乡亲们一同领悟,这是君主微服私访。

顷刻,跪下一大片。皇帝颔首微笑,却独独只拉起了摊主:“朕来,只想与你说说会话。”

随后,传言当今天子与小摊主在茶摊聊得万分投机。

有几个耳尖的还号称,自己隐约听到摊主问皇帝,有没有想过放过阮宝玉他们两个。皇帝沉了好一阵,才答,有过。

无名的小村,当然不晓得,皇帝说的是谁。不管是谁,皆是他们高攀不上的人物,所以所有名字均无关紧要。

据说帝王临走前,动了动嘴唇想再言语些什么,可最后啥也没说,只嘴角浮笑,重重拍了拍摊主的肩膀,走了。

天子欲言又止的态度丝毫没影响到摊主情绪,他依然贤惠地卖着他的栗子,继续一门心思地守望他要等的“后脑勺”。

天天如此,风雨无阻。

风雨无阻,天天如此。

只是打这以后,栗子摊头倚了当今皇帝做靠山,生意火得能烧到天上的白云。于是,即使没栗子的日子,也有人给摊主下定金,来预定下一批的栗子。

茶摊跟着生意好了起来,茶老板干脆下大血本,建起了茶楼,还从外头聘了位说书先生过来凑趣。

栗子摊头还是没变,只是摊主忙了许多;忙得连上门说亲的媒婆都没工夫搭理,气得一个个穿戴得如花似玉的媒婆,全都高支绿得滴水的脸蛋子,无功而返。

这样,又过了几年。茶楼说书的老头,菊花笑脸,越绽越大,牙也落了几颗,说话多少有点漏风。

栗子摊主发鬓染了点点寒霜,却依旧是干净的娃娃俏脸,岁月不犯。没有半分怨怼神情,也从未变过,左眼下的泪痣,仍如血在滴。

都说嘛,人长得后生,自然是好。

可惜,他从没改掉看人后脑勺的毛病,也就是,他要等的人一直、一直没出现过。

这年,说书老头故事翻新花头,不再讲戎马倥偬岁月。只因江湖上出了个邪教,传奇里这位教主姓阮。

故事里头的阮教主,才二八风华,人却邪乎得做任何事都没有概念,功夫底子不错,拳脚门路倒正派,很不左道旁门。

如此书段子,入摊主的耳,坦坦然然,又蹉跎了那么几个月。全村大伙儿一块,千里同风。

不知从何时,小村外头卷进了八卦,说邪门阮教主出关,第一目标竟是要来牛家村。

天下之大,当然不知是指哪个牛家村。然而这个消息,让全村大众的心,齐刷刷地开始忐忑。不怕一万,就怕万一。许多有原则的商贩,早早歇了铺子,躲进家门,好避开这传说中的人祸。

只剩栗子摊头,肤浅地一切照旧。

然而,报应的时候终于来到。

某日傍晚,摊主收摊,听得对面有人唤他的名:“苏银。”

好看的摊主眨眨眼,逆着光,风可能吹迷了眼,他几乎什么都瞧不清楚。

唯见眼前秋景萧瑟,而对面夕照下,唤他那人,愣是站出了一杆喧哗。

是时,枫叶当红,西风正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