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当天深夜,有人轻轻敲响我的房门。

我没有起来,而是提高声音说:“请进。”

我确信敲门人是科拉松,我猜她是来拿被我带回房间的打火机的。

门开了。

看到他之前,我先听到了他的声音。

“你在这里干什么,小丫头?”

伊莱站在门口,停车场里的灯光勾勒出他身体的轮廓,头上的帽子让他的脸隐没在阴影中。他连半夜的时候都戴着帽子。在伊莱的世界里,月亮比太阳还要灼热。

我坐起来,把被单拉到胸口。

他系着“别回来先生”的银色牛仔腰带,腰带扣上有只金鹰,圆润的翅膀展开着,位于扣环的正中央。

伊莱用他唱歌般的嗓音对我说的第二句话是:“噢,甜蜜的小可爱,漂亮的小宝贝,你的头发怎么了?”

“染了。”

“为什么?你要参加选美吗?你准备逃跑吗?”

“也许吧。”

“是科拉松把你骗来的,还是你非要跟着她来的?”

“也许吧。”

他说:“难道你只会说这三个字吗?‘也许吧’?”

“也许吧。”我说。

“我猜她欠了你的钱,否则你脖子上的那串珍珠是从哪儿来的?”

“你满脑子想的都是谁欠了谁的钱吗?”

“我只不过是说说而已。”

伊莱关上我房间的门,向我慢慢地走过来。

我咀嚼着我对他的仇恨。

老鹰掠过高高的草丛,飞上蓝色的夜空,冲向电话线缆。

停车场里有人说话,我知道那里有印第安人的鬼魂。我听见他们走过眼泪之路时的低语:安全,安全,安全,伟大的辉煌即将启幕。

这是我第二次和伊莱独处,第一次是我发现他赤身裸体坐在雷克斯牧师的床上的时候,当时他的腿上摆了一把霰弹枪。

伊莱离我的床只有两步之遥。

我说:“站住。”

“嘘,嘘,嘘,小点声,”他说,“我们都需要一个用来依靠的肩膀。”

“出去。”

“听着,珀尔,”伊莱说,“我也想念玛格特,她去了天堂。”

当他提到玛格特时,我听见我妈妈的名字在他的心里面发出声音,他像偷钱那样偷走了她的名字,把它藏在那儿,又像是从旅馆房间偷走《圣经》。

“你当然会想她,”我说,“我猜你一直在想着她,见到她的女儿,你甚至连帽子都忘了摘[5]。”

伊莱摘下帽子,放在床上。

“你是个骗子。”我说。

“啊,小偷叫我骗子?”

我伸手拿出枕头下的那把枪,举起来对准他。

伊莱看着枪,终于不再朝我这边走了。

“别过来。”我说。

“嘿,嘿,嘿。珀尔,你在干什么?”

“还记得吗,是你给了我们这把枪,伊莱先生,”我说,“你没忘吧?你告诉我妈妈,这是为了我们的安全。”

“我确实希望你们安全,住在汽车里的年轻女人和小女孩假如没有枪,可能并不是好事。把它放下。”

“说出你的遗言吧,”我说,“你打算说什么?”

“拜托,嘿,珀尔,把枪放下,别闹。”

“你来我房间干什么?你为什么到这里来?很晚了。”

“我只想告诉你,我是你的朋友。我想安慰你。要是你放下枪,我还会告诉你,你爸爸是谁。你可爱的妈妈从来没对你说过。我知道。玛格特告诉我你不知道他是谁。”

“我不相信你,伊莱先生。”

“她不想让你自作主张去找他,你妈妈不希望你把事情搅乱。”

我只知道我想开枪打死他。他是个阴险狡诈的诡计大师。

“放下枪,”伊莱说,“珀尔,可爱的小贝壳,放下枪,我来告诉你,听着,你爸爸就是那个弹钢琴的,你知道吗,就是给你妈妈上钢琴课的那个人。”

“别骗人了,你觉得这样就能侥幸骗过我?”

“那个弹钢琴的喜欢吃方糖。”

我屏住呼吸,紧紧抓住我妈妈曾经在河边教给我怎么用的那把枪。

“你爸爸的口袋里总是装着方糖。”

伊莱没撒谎。

我妈妈在仪表板上弹琴时,我并不知道她是在为我父亲演奏。

我是在各种各样的音符、谱号、曲调、旋律、乐段、和弦、琶音里面诞生的,节拍器心跳般地叫嚣着:爱情、爱情、爱情、爱情、爱情、爱情、爱情、爱情。

但伊莱本可以知道得更多,他能对一个成年女子甜言蜜语,却无法蒙骗刚刚得知自己父亲是谁的小女孩。伊莱·雷德蒙不知道的是,他面对的是一个喜欢冒险、无惧挑衅的冒失鬼。

我对他不会有半分同情。

在今晚的这个房间里,完全不存在“仁慈”“怜悯”之类的词汇。

我低头看着自己的手和手指上我父亲的蓝色蛋白石戒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