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就在我来到这里的几个星期之前,布罗德斯基先生打算带海伦和利奥去参观一个位于萨拉索塔的马戏团博物馆,那儿距离他的家只有一个小时的车程。布罗德斯基先生说我不是非去不可,但欢迎我和他们一起去。

“你必须去。”利奥说,于是我去了。

利奥坐在布罗德斯基先生旁边的前排座位上,我跟海伦一起坐在后排,海伦全程没有关上话匣子。

“我们为什么喜欢问问题?”海伦说,“这很简单,难道你不想知道风筝为什么会飞吗?还有色彩里包不包括黑色和白色?人类提出的第一个问题是什么?是谁想出来的?还有这个呢,有人在晚上听到过自己房间外面有脚步声,然后发现那只是你自己的心跳吗?谁会把心跳和脚步声弄混呢?”

布罗德斯基先生、利奥和我就任由她这么说下去,反正海伦从来不会找人和她对话。

“林林马戏博物馆”像一座巨大的粉红色宫殿,是由林林兄弟[3]的其中之一建造的,他们的财富来自马戏生意。这座建筑仿造了维也纳的一座宫殿,其中同样收藏着海量的艺术品。

在博物馆里,利奥、海伦和我走在一起,看着那些小丑车、马车和女模特踩高跷、脑袋碰到天花板的模型,还有能把人当炮弹发射到空中的大炮以及马戏团的服装。

此外还有一座微缩马戏团的大模型,由上千个部件构成,重现了马戏团乘火车到全国各地巡演的真实场景。这座微缩模型摆放在铺着绿色毛毡的陈列桌上,纤毫毕现,无所不包,连医疗帐篷和理发帐篷都有,还有通了电的摩天轮和旋转木马的模型,启动开关后转个不停。海伦对这个最着迷,因为模型和娃娃屋的比例差不多,甚至还有各种人物和动物。

利奥始终走在我旁边,因为我们都喜欢和自己的心上人走在一起,永远不厌烦。

利奥对马戏团一些怪异夸张的演出海报最感兴趣,据说这些演出都是马戏团为了吸引观众而推出的免费节目,又叫“怪胎秀”,在“令人震惊”和“令人惊叹”之类的大标题下,是“青蛙男”“鸟女士”“胡子女人”和号称“人体躯干”的没有四肢的男人的画像。所谓的“鸵鸟人”是一个能吞下各种东西的男人,包括灯泡和刀子。“人体针垫”是个节目,表演者把帽针、烤肉钎子和缝衣针刺进自己的身体。

利奥被“吞剑人”迷住了,“吞剑人”不仅能吞下剑,还能吞苍蝇拍、霓虹灯管、步枪枪管和大衣架。

一面墙上贴了张连体双胞胎的海报。我停下来,盯着照片里的两个名叫“张”和“恩”的连体人看。

“我见过真正的连体双胞胎,”我对利奥说,“是一对短吻鳄,它们是在我家附近的河滩上出生的。”

看着胸部连在一起的张和恩的亚洲面孔,我想起妈妈和我手拉着手走在河边,去看短吻鳄宝宝的那一天,随同回忆而来的还有当天垃圾场的气味,以及住在河边的蓝蜻蜓和黄蜻蜓组成的云雾。我有些庆幸妈妈没有机会来到这里,因为我知道她看穿人的痛苦的能力会让她在看到“怪胎秀”的海报时伤心难过,而继承了这个特点的我只能闭着眼睛站在“怪胎秀”的每张海报前。

“你为什么不看?”利奥问。

他依然不能完全了解我。

布罗德斯基先生喜欢一幅《拇指将军汤姆》[4]原画的复制品,画的是他和妻子在伦敦的一个招待会上,两人站在桌前,穿着燕尾服和晚礼服,好像一对调料瓶。

在博物馆商店里还有这幅画的明信片出售。

“孩子们,你们想要明信片吗?”他问。

布罗德斯基先生这样问我们三个时,我们觉得自己就像是一家人,“孩子们”三个字像一条毯子那样把我们包裹起来。

布罗德斯基先生会时不时地说一些让我想要牢牢记住的重要的话,但话的开头总是“孩子们”三个字。

有一次他在晚餐时说:“孩子们,死亡是个未知之地,但你们应该知道,地球也是个未知之地。”

“我们当然知道,布罗德斯基先生,”海伦说,“每个人都知道,这又不是什么新想法。”

从马戏博物馆回家的路上,我们安静地坐在车里。利奥、海伦和我刚刚结束了一次周末的郊游。我们坐在回家的车里,家里有丰盛的汉堡包大餐等着我们,还有蛋筒冰激凌。当天晚上,我们还会躺在真正的卧室里,睡在真正的床上,盖着白色的棉被单。

回家的路上,利奥、海伦和我安静地坐在车里,因为我们正身处童年的完美梦境之中,梦里有一起玩的伙伴,充满了安全感。

那天下午,我们的梦变成了现实,我们知道梦境与现实总有交会的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