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伊莱占据了我的领地。

他把我踢出车外。

伊莱把他的得克萨斯牛仔靴放在“水星”的左侧前轮旁边,牛仔夹克搭在引擎盖上,太阳镜架在挡风玻璃前面的雨刷上。

他从来不敲门。

我妈妈大老远就能感应到他的脚步声,无论当时我们正在唱歌、吃东西,还是在解决我的作业题,意识到他来了,她会突然间抬起头,停下手中的所有活计,抚平卷曲蓬松的金发,往嘴里丢一块方糖。

果不其然,几分钟后,假如我望向窗外,就会看到伊莱正向我们走来,但他的眼睛会看着天空,我不知道他为什么从来不会绊倒或者踩到什么东西,他就这么看着天空,大地却对他的忽视毫不在意。

“出去玩吧”“快走吧”“出去找点事做”“你可以走啦”,我妈妈总是这样说。

于是我便会从车的一侧钻出去,伊莱则从另一侧钻进来。他总是径直钻到后排座,仿佛那是一张床。

“出去玩吧。”我妈妈说。

我一般会在公园里漫无目的地晃荡。

有时我的运气比较好,可以跟艾普尔·梅出去玩,但大多数时候我都在休闲区徘徊,在秋千上一坐就是一两个小时,直到我看见伊莱离开“水星”,返回雷克斯牧师的房车为止。

我偶尔也会去河边,但通常不敢一个人过去,因为我害怕短吻鳄。

我也从来不独自去垃圾场,“跟艾普尔·梅一起在垃圾场发现腐烂的死狗”和“我一个人发现死狗”完全是令人感受迥异的两码事。

上一回我和艾普尔·梅去垃圾场,她发现了一只装满干蛇皮的塑料袋,我在一个葡萄酒瓶里找到了一颗黄铜子弹,玻璃瓶里的子弹闪闪发光,我不得不砸碎瓶子才把它拿出来,子弹外壳上潦草地刻着两个字母——V和P。

“老天爷,”艾普尔·梅说,“这颗子弹上刻着一个人的名字。”

“我觉得这颗子弹没开过火。”我说。

“你拿着它吧,说不定以后有机会用到。”艾普尔·梅说。

“当然,我不打算把它留在这里。”我把这颗好比“瓶中巨灵”[13]的子弹放进牛仔裤口袋。

在公园里闲荡了好几天之后,我意识到伊莱打算占用我妈妈除了工作之外的全部居家时间。

现在“水星”车里满是他的香水味,连他不在的时候都这样。“那是古龙百露。”我妈妈说。我告诉艾普尔·梅古龙百露的事,她告诉了罗丝,罗丝说,那是猫王一直用的香水。

公园后面有一辆废弃的房车,最后一任租客是一位年轻的妈妈和她两岁的孩子。女人的丈夫在伊拉克受了重伤,在退伍军人医院接受治疗,后来他死了,他妻子离开此地,回到位于坦帕的娘家,和父母住在一起。

因为伊莱占了我的位置,我不得不找一辆空车待着,我已经受够了在公园里四处游荡的生活,我需要找个地方做作业,远离蚊子的骚扰。

那辆废弃的房车里面还挺干净。有些房车设计得相当精致,甚至有好几个房间,但这一辆的构造很简单,只有一个非常狭长的房间,房间的一侧分别是厨房、带淋浴的小卫生间、一个吧台和两个凳子。

房间的另一侧摆了一张狭窄的双层床,上铺没有床板,只剩床架,但下铺上面有张旧床垫,木质床头板上画着涂鸦,还有铅笔刀刻的字:我在等待2061年的哈雷彗星。

地板上丢着一本童书和一辆玩具卡车。那是一本涂色书,画着手枪、霰弹枪、步枪和机枪,封面写着《给枪涂颜色》。

在厨房抽屉里,我找到了一包纱布绷带、一把猎刀和一个装满鱼饵苍蝇的咖啡杯。猎刀有着长长的黄白色骨质刀柄,咖啡杯上一面印着鲸的照片,另一面写有“奥兰多海洋世界”字样。

水槽下方有两个没开封的箱子,里面可能装着大号黑色垃圾袋和一只马桶搋子。

卫生间里有块绿色的“激爽”香皂,包装还没拆开,门后挂了一条有污渍的毛巾。

几周的时间过去了,造访空房车成为我的生活常态,因为伊莱几乎每天下午都去找我妈妈,直到我需要回“水星”睡觉的时候才会离开。

妈妈从来不问我去了哪里或者做了什么,对伊莱的迷恋让她终日昏昏沉沉,甚至打不起精神起床上班。

然而,对于自己的困倦,她有着不同的解释。

“我需要思考太多的问题,”她说,“这让我睡不着觉。”

“什么问题?”我问。

“各种各样,”她说,“比方说,动物会不会相互交谈?如果一个人死了,我们还需要继续信守对他许过的诺言吗?就是这一类的问题。还有,我的生命是否重要?我甚至还想知道‘别回来先生’会不会回来,我想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