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第2/2页)

我在学校的历史课上了解到,圣奥古斯丁是西班牙人1565年在美洲建立的殖民地,那里的原住民是蒂慕夸印第安人。

“我们的房子是一座被橡树环绕的大宅子,”妈妈说,“我有满满两大衣橱的衣服,所有的衣架上都衬着粉红色的绸缎。”

她说话的时候,经常会伸过手来,用手背轻轻地蹭我的脸,仿佛比起手掌,手背的触摸更加温柔慈爱似的。

我的眼睛会一直凝视前方,盯着想象中的路面。

“我不敢相信我们仍然住在这辆车里,”她说,“我总以为我们最多在这里待几个月,然后我就找个收入能租得起一套小房子的工作。对不起,珀尔。”

在那座满是仆人的大宅子里,她是主人家唯一的孩子。

妈妈有时候会蹲在我旁边的座位上,把脚放在仪表板上,给自己的脚指甲和手指甲涂上亮红色的指甲油,这种颜色的名字叫“在繁星渡轮上与我相见”,她正是根据这些印在瓶子底部的名字选择指甲油的,比如“特洛伊甜瓜”“冲浪男孩”和“我蛋糕上的二十支蜡烛”。

“为了举办我的十岁生日派对,我父亲租下一整套旋转木马,安置在我家的前草坪上,”我妈妈说,“给草皮留下了永久性的损伤。安装旋转木马的人在草坪上踩来踩去,四处打洞,还让旋转木马上的机油流得到处都是。他们为什么要毁掉那些草?为什么?他们原本可以把硬纸板或者塑料什么的铺在草地上保护它们的。”她说,“那些草真是受罪。”

“你怎么知道的?”

“珀尔,你可以感觉到。总有一天,科学家们会听懂植物说的每一句话,树木会告诉我们,当它们的枝条被锯下来的时候是什么感觉。那一天终将到来,让全世界的人体会到什么叫作震惊。”

在这些过家家的“公路旅行”中,我的胳膊即使再累也会紧紧抱住方向盘,因为这样妈妈才不会停止说话。

“你外婆死于车祸,”她说,“一辆百事可乐的卡车撞倒了她,到处都是百事可乐的碎瓶子和满是可乐的大小水坑,我的白袜子也被染成了棕色,黏糊糊的,我的鞋粘在了人行道上。”

“你们那时要去哪里?”

“我们去看医生,儿科。我坐在后座,只有五岁,我生病了,发着烧。”

“后来呢?”

“你知道吧,那个时候我那么小,什么都不记得了。”

无论妈妈给我讲过多少遍,我都想再听一次外婆是怎么去世的,我不讨厌悲剧故事。

“救护车开来之前,”妈妈说,“我能听见她临死时的想法,也能听见我们那辆被撞碎的车发出的声音,我猜那是发动机的噪音,吱吱呀呀的,好像有蒸汽什么的喷出来。不过,警车和救护车到达的时候,一切都安静了。”

“你们困在车里多长时间?”

“我也不很清楚,但他们至少花了一个小时才把我们的破车和那辆卡车分开,把我们弄出来。”

“她说了什么?你妈妈说了什么?”

虽然我早就知道答案,但总会再问她一遍。

“她没大声说出来,她当然不会大声说出来,但我听见了。没人相信我。我只有五岁,没人相信五岁的小孩。”

“我相信你。”我说。

我妈妈举起双手,吹了吹还没干透的红色指甲油。

“虽然我觉得她没有说出声来,”我妈妈说,“但我听见了她想说的话:羔羊生命册[8]上就是这么写的吗?”

“她只说了这个?只有这句话?”

“没错,她就是这么说的。‘羔羊生命册上就是这么写的吗?’只有这句话。”

房车露营公园的访客停车区里一点动静都没有,没有什么公路旅行的汽车,我们的车静静地面对着同一堵墙和同一片树木。

“你还记得她吗?”

“是的。”

我看着妈妈犹如芭蕾舞女演员的脸。她看着窗外的高速公路。

我妈妈说:“我知道那段记忆是爱的唯一替代品。”

伊莱走进我们的生活之后,我妈妈不再假装弹钢琴,不再给我讲述她的童年往事,现在她只给伊莱讲这些故事,因为我见他给她买过一瓶百事可乐,她说他只想开个玩笑,可她觉得这并不好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