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亨利·布洛根在费城体育馆的户外泳池中游泳。

他溺水了。

身边的孩子都在练习踢腿,不断激起水花,水面上满是泡泡。他们大笑着,仿佛“笑”是一件有意思的事。确实很有意思——对于他们来说。他们怎么都不会溺水呢?为什么只有他一个人溺水了?他们都在往池里跳,还玩得那么开心。

就在亨利以为自己马上就要淹死时,两只强壮的手臂抓住了他,架着他的腋窝把他提出水面。他终于呼吸到清爽的、带着消毒水味道的空气了。

亨利用力眨眨眼,把眼睛里的水挤出去,他不断咳嗽着、喘着粗气,而他的父亲则在一旁笑着看着他。

父亲的脸被放得很大,把整个世界都挡住了,连天空都看不见。亨利唯一能看见的,就是那张灿烂的笑脸,以及父亲常戴的太阳镜。从太阳镜中,他看到两个惊慌失措的五岁男孩。那就是他,干瘪的身材,穿着超大码的泳裤。他必须把裤头系得紧紧的,裤子才不会掉下来。镜子里的他大口喘着气,不断挣扎扭动,想逃离那个地方,因为他知道接下来会发生的事——接下来总会发生的事。

“你的踢腿一定要多练!”父亲大笑着说,声音比周围孩子的尖叫声和拍水声还大,“集中一点儿,亨利!你已经五岁了——这不难的!再试一次!”

镜片里的两个小亨利徒劳地挣扎着,直到父亲像抛一条小鱼般把他抛回泳池。太阳镜中的身影变得越来越小。亨利再次沉入水中。他看到父亲的身影和池水一起晃动着。他沉得越来越深。岸边爆发出一阵笑声,但这笑声越来越闷,像有人捂住他的耳朵似的。

疼痛像电流击中亨利一般。他想大喊,但只能发出一阵连他自己都听不清的尖锐的呓语。在他身体的上方,一个明亮的矩形正不断后退。无论他多么努力地试图踢腿、挥动手臂,都没办法让自己浮起来。池水一直把他往下压。他的腿越来越重,好像脚踝上被绑了大铁块似的,拽着他一直往下坠。越来越深,越来越沉,沉到他从未到过的深度,让他永远、永远、永远无法再回到水面。黑暗慢慢将他笼罩起来。父亲的笑声,孩子们的尖叫声、拍水声、玩闹声,都慢慢消逝了,很快,连他自己也会消逝。

救命。他恳求着,抬起眼皮又看了一眼远处透着微光晃动着的水面。救命。

突然,一个黑色的身影投入了模糊的水面,有人正朝他游来。他认出了那个身影——妈妈。他终于集中精神,用力向母亲伸出了手,希望身边的黑暗褪去。妈妈总是会来救他的,但并不是每一次都那么及时。

无边的黑暗先抓住了他,战胜了他,困住了他。这里的水太冷了,泳池的水不应该这么冷。他尝到了咸咸的味道,不是消毒水的味道。

这是大海。妈妈没有来救他。妈妈再也不会来了。爸爸也是。这里不是费城,他也不是那个五岁的小男孩了。在这个地方、这个时候,他知道只会有更糟糕的事情在等着他。他的四肢都沉重无比,无法扑腾,也喊不出话,连在大脑中自言自语都做不到。他只能沉入寒冷与黑暗中。

突然,一阵刺耳而持续的“滴——”划破了寂静。亨利知道这是机器的声音,说明他的心跳停止了。不过这声音不会持续太久的——他马上就要活过来了。他还是被救起来了,当然救他的不是他的母亲。他知道接下来应该要遭受撕心裂肺的痛。当除颤器接触到他的皮肤的那一刻,他猛地惊醒了。

发现原来在自己的床上,亨利松了一口气,但马上又发现了不对劲,那阵刺耳的“滴——”还在响。

他抓起床头柜上的平板电脑,关掉了警报。他听到有人触发了他在房子附近设置的激光绊线陷阱,如果不马上走,很可能自己真的会死。

床对面的墙上有一面镜子,从镜子里能看到外面有人影从窗边走到床的左边,那人用红色激光往里面探,寻找着目标。

亨利悄无声息地从床上滑到地板上,拿出手机拨打电话。“快接。”他在心里祈祷着,并贴着地板爬到床下的暗门处。推开暗门,他滑到离房间地板两米的缝隙里。备用包还在老地方——虽然袋子外面已经布满了灰尘,但里面还是完好且干燥的——他希望。他的手机还在拨打着号码。“快接,快接,快接……”

“希望你是来告诉我我们要重新合作的。”门罗开门见山道。

“在哪儿?”亨利压低了声音问。

“监视一辆破车。”小猎犬听起来很不高兴。

“听好了,马上走。”亨利一边悄声说,一边用手肘撑着身体趴在地上。

他当初建房子时,跟工人说希望能用水泥柱把房子撑离地面两米,工人用一种很奇怪的眼神看着他。不过也不能怪工人不理解,毕竟他们没有夜半飞速潜逃的经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