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在巴特米尔桑德湾的码头,停泊着许多高大、豪华、威猛的船只,但在亨利眼中,没有哪艘船像“艾拉·梅”那么经典。

艾拉·梅制造于1959年,是码头上最小的一艘船。她的船身是用木头制成的,亨利认为,就凭这一点,她就比那些“玻璃浴缸”高了好几个档次。木制船身也意味着,艾拉·梅需要更精心的保养与维护。亨利认为值得,因为她是一艘真正的船。

亨利带着燃油泵,将艾拉·梅开到码头去加油。加完油,他把头上的棒球帽往下压了压,走向收费窗口。他没想到,今天那里坐着新的工作人员,是一位满面笑容的可爱女性,她有着黑色头发、粉粉的脸颊,穿着巴特米尔桑德湾的工作衫,年轻的光彩让人心神摇曳。亨利走近了。

她摘下耳机。“早上好!”她说话的语气真诚而欢喜,让亨利觉得她是真心喜欢这个美好的早晨。

“你好,”亨利说,“杰瑞怎么没来?”

“他退休了。”她露出明媚的笑容,“这里太忙,他受不了。我叫丹妮。”

“我叫亨利。”他感觉自己即便是在她这个年纪的时候,也没有像她这么年轻过,“我需要给你23美金46美分。”

“准备去钓什么?”她看到亨利拿出一张百元大钞,眼睛睁得大大的。

“去钓一片平静。还有鲭鱼。”

她一边找钱一边笑着说:“那我猜你是要去比彻角?”

杰瑞就不会说那么多话。可能她觉得和客户搞好关系也是一项服务吧。

“你推荐那里吗?”亨利俏皮地反问道。

“今天去那里应该很舒服。”她说。

亨利还没来得及开口,一只蜜蜂从他身边飞过。他条件反射般地迅速摘下帽子狠狠地朝蜜蜂扣去,嗡嗡响的蜜蜂就这样坠落在码头上。

“哇!”丹妮站起来,头伸出窗口去看那只死掉的蜜蜂,“看来你不是一个能和小昆虫和平共处的人啊?”

“我对蜜蜂过敏,会死的。”亨利告诉她,“你是学生吗?还是说只是很喜欢鱼?”他朝柜台上的教科书努努嘴。书的封面是一张水母的艺术照,水母像是悬浮在空中,特别美丽。

“我在考研究生呢,”她说,“海洋生物专业。”

“达连湾的乔治亚大学?”亨利问道。

丹妮把手握成一个小拳头,举起来说:“是啊,要加油!”

“好吧,注意一点儿,”亨利笑了,“码头上也有要加油的呢。”

“我能搞定的,”她的语气非常肯定,话语中带了些许活泼与俏皮,然后又把耳机戴上了。

亨利大步慢跑回艾拉·梅,感觉自己像个傻子。

“码头上也有要加油的呢。”我说的什么鬼?如果那么想发扬父爱,给年轻女孩一些温馨提示的话,最好先去把毛袜子套上,穿一件袖子上有皮补丁的羊毛衫,嘴里叼一只烟斗,那样看起来才像一个老父亲。干脆跑回去告诉她过马路要左右看得了。她那么年轻,说不定还需要别人来教她怎么过马路呢!

他看了看手表。

算了,没时间出丑当傻子了。

他还有地方要去。

艾拉·梅在这片平静的水域上已经行驶了一个小时左右。亨利坐在船上,聆听着瑟隆尼斯·孟克的爵士钢琴乐,感觉自己的喜怒哀乐都被一扫而空。在这里,他不会想起自己的年龄或退休的事,不会想起那失误的一击,也不会想起刚才对码头办事处的小姑娘说的那些蠢得要命的话。只有咸咸的、凉凉的风,轻轻摇晃的船只,以及孟克独一无二的钢琴乐。那个男人——孟克——的演奏非常特别,像是在对键盘发起攻击似的,让人不仅能听到音乐,还能真切地感受到音乐的情感。只有孟克能够做到。

在水上,亨利能够享受到在陆地上从未有过的轻松。他不喜欢泡在水中,一点儿也不喜欢。但是在水面上是完全不一样的感受。亨利觉得,这是一个普通人能享受到的最靠近天堂的时刻。他把棒球帽往下拉了拉,盖住自己的脸,然后在船上浅浅地睡去,至少他以为自己睡得很浅。然而,当听到引擎的声音靠近时,他站起来一看,这才发现太阳已经高挂在空中了。

引擎声越来越响,估计开了十成马力,看来附近有巨轮。亨利走到船的右舷,俯下身子捧了一捧海水洗脸,让自己清醒一点儿。他转过身去拿座位上的小毛巾时,恰好看到那艘游艇从左舷方向朝他驶来。

亨利认出了那艘船的船型,也许并不十分准确。这种船型受到了很多有钱有品位的百万富翁的青睐。它的驾驶舱设立在狭小上层甲板上,只够容纳船长和一位陪同人士。不过,有的人喜欢自己一个人开船,比如亨利现在看到的那位正在减速的驾驶员。游艇从左舷滑过来,和艾拉·梅并肩停靠。水波涌动,艾拉·梅就像海浪中的一个软木塞子一样摇晃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