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竹青庄的房客(第2/10页)

这是因为阿走在不知不觉间,把这个追捕者当成自己心中那团既模糊又可怕的东西,才会这样拔腿狂奔。

他突然觉得自己好蠢,微微转头往后一瞧。

一名年轻男子正骑着带篮子的女式脚踏车,直直朝他而来。由于夜色太暗,阿走看不清他的表情,但他似乎不是那家便利商店的店员。他不只没围着围裙,还穿着一件类似棉袄的外套,踩着踏板的那双脚上则只套着保健拖鞋。

搞什么鬼?

阿走放慢速度,以便观察那名男子。那辆脚踏车发出类似古老水车的声响,极其自然地跟阿走并肩前行。

阿走偷瞥男子一眼,只见他相貌清秀、顶着一头湿发,看起来像刚洗完澡似的。不知为何,脚踏车的前置篮里装着两个脸盆。男子也不时打量阿走,一双眼睛老盯着他跑动的双脚。该不会是什么变态狂吧?阿走觉得越来越诡异了。

这个骑脚踏车的男子跟阿走保持着些许距离,默默跟在阿走身边。阿走则一边揣测对方的企图,一边维持节奏继续往前跑。是店员拜托他来抓自己的吗?或者只是某个八竿子打不着关系的路人?正当阿走心里的忐忑、紧张和焦虑即将达到顶点时,一个沉稳的嗓音有如远方的潮浪般传进他耳里。

“你喜欢跑步吗?”

阿走吓得停下脚,样子宛如一个道路在眼前骤然消失、惊慌失措发现自己伫立在断崖边缘的人。

阿走呆立在夜晚的住宅区街道中央,心跳声回荡在耳底。本来在他身旁飞驰的脚踏车发出尖锐的刹车声,阿走缓缓转过头去。跨在脚踏车上的男子直直凝视着阿走,他这才发现,刚才发问的人正是这名年轻男子。

“不要突然停下来,再慢慢跑一会儿吧。”

语毕,男子再度徐徐踩动脚踏车。凭什么要我跟你走?你谁啊?——尽管阿走如此暗忖,却依然有如被操纵似的迈出步伐,追向男子。

阿走望着身披棉袄的男子背影,心头涌上一股既愤怒又讶异的情绪。已经好久没有人问他喜不喜欢跑步了。

对这个问题,阿走无法像餐桌上出现喜欢的食物时那样轻松地说出“喜欢”,也无法像将不可燃物丢进资源回收桶时那样淡然地表示“讨厌”;这种问题教人怎么回答?阿走心想。明明没有目的地,却仍日日不间断地跑下去——这样的人,能够断言自己究竟是喜欢还是讨厌跑步吗?

对阿走而言,能纯粹地享受跑步的乐趣,只停留在幼时踏着青草跑遍高山原野的时期。之后的跑步生涯,无非是被困在椭圆形跑道上,拼命挣扎并抵抗时间流逝的速度——直到那一天,那股一发不可收拾的冲动粉碎了过去堆砌起来的一切。

脚踏车男逐渐放慢车轮转动的速度,最后在一间已经拉下铁门的小商店前停下来。阿走也停下脚步,如常做起简单的伸展操,放松肌肉。男子在发出单调光线的自动贩卖机买了冰茶,把其中一罐丢给阿走,两人不约而同并肩在店门前蹲下。阿走感觉手里那罐冰冷的饮料似乎将体内的热度一点一滴吸走了。

“你跑得很好。”

一阵沉默后,男子又开口。“不好意思。”

男子慢慢将手伸向阿走包裹在牛仔裤下的小腿。管他是变态还是什么,随便了,懒得理他——阿走豁了出去,任凭男子抚摸自己的脚。他实在渴得不得了,把男子买来的茶一饮而尽。

男子的手部动作就像在帮人检查有没有肿瘤的医生,机械性地检查起阿走的腿部肌肉。接着他抬起头,直直盯着阿走。

“为什么要偷东西?”

“……你哪位啊?!”

阿走没好气地反问,将空罐扔进旁边的垃圾桶。

“我是清濑灰二,宽政大学文学院四年级。”

那是阿走即将就读的大学,于是他马上半出于下意识地老实回答:“我是……藏原走。”

从中学开始,阿走就待在那种跟军营一样注重阶级观念的社团,因此对“学长”这种身份的人完全没辙。

“‘走’[1]啊,真是个好名字。”

这个自称清濑灰二的男子,突然亲昵地叫出阿走的名字。“你住在这一带吗?”

“4月起,我也要进宽政大学就读。”

“喔!”

清濑的眼中闪过异样的光芒,阿走见状不由得往后一缩。这男人骑着脚踏车一路追来,还乱摸陌生人的脚,看来果然不是什么正常人。

“那我先走了。谢谢你的茶。”

阿走忙要起身,清濑却不肯放过他,伸手揪住阿走的衬衫下摆,硬是把他拽回自己身边。

“什么学院?”

“……社会学院。”

“为什么要偷东西?”

话题回到原点,阿走就像一个无法逃离地球重力束缚的航天员,蹒跚地再次蹲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