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苦果

我一路奔跑着,只听见那呻吟声比之前任何一次都来得压抑,听起来感觉这个声音的主人正经受着极为可怕的痛苦。我焦急起来,在摇晃中尽最大能力跑着,守在底舱的淘海客已经知道我了,见我赶到也没有阻挡,一进密舱,阿娣那痛苦的呻吟声就直穿到我心里。

她这一次发病,虽然声响不大,但身子却不停地轻微抽搐,像是昏厥了过去,人事不知。我上前一摸,她的体温奇怪得吓人,不到片刻的工夫,却是忽高忽低。正在我手忙脚乱间,我的藤药箱不知被谁扔了下来,舱门随即被关上。

我深吸一口气,开始替她扎针抢救,足足忙了半个时辰,她的病情稳定了下来。到这时候我才发觉,无论她昏迷到了什么程度,纤细的手却还是紧紧地抓着那只匣子。我揩了揩额头上的冷汗,刚坐下来,一个微弱沙哑的声音响了起来——“坏人!”

“什么坏人?”我茫然四顾,阿娣明明还没有醒来。

“大坏蛋。”说话的,竟然是处于昏睡状态的阿娣。原来,这个小女孩昏迷了却还在说梦话。

我哭笑不得,坐在床边重新看向她。“坏蛋!”在昏厥之中,她再次呓语。

“对,我也觉得,现在大家都是坏蛋,好人都死光了。”我握着阿娣的手安慰着,轻轻地拍着她的手背,“在这样的乱世里做贱民,永远只有坏蛋得意,好人蒙难。谁不想活下去呢?可是要活下去,就要说违心的话干违心的事情,当别人认为你没用了的时候,就把你干脆利落地扔掉抛弃,不当坏人简直撑不下去。”

我叹了口气,觉得这个小姑娘实在太过可怜,为了防止她病情反复再受煎熬,我只能继续守着。此时的密舱里只有我和阿娣,再就是旁边篮子里堆积着的各种草药,还有一个木箱子上面叠着几件衣裙。

我在那一篮子草药里挑了一些能用的,加上自己带的一些药丸,弄了两服安神清心的药,一起捣碎了叫守在上面的淘海客给阿娣煎了一碗药。我耐心地照顾着她,把对阿惠的歉疚都转到了她的身上。

安排妥当后,看着阿娣安静的脸我心情放松了很多,这些天在福昌号上过得惊心动魄,我竟觉得只有在阿娣这里才能恢复原先单纯的自己,想起这个女孩的离奇身世,我不由得替她惋惜。她承受了本不该她承受的那么多苦难,但愿蛟爷这次还愿顺利,能让她恢复正常。

停了一停,我又去探阿娣的额头,她的体温似乎降了一些,刚收回手去,那双幽黑的大眼睛突然睁开了,目光变得很不高兴,竟然是神情幽怨的样子,和先前昏厥过去的病状截然不同。

真是奇怪,她怎么这副表情?是发烧导致的吗?我轻声道:“阿娣,你感觉怎么样?”

阿娣摇摇头没有说话,依旧幽幽地看着我,我不明白她这是怎么了,但又不能就此离开,于是试探道:“平常是不是很少有人陪你?要不我陪你聊聊天吧。”

这个小女孩,看来确实是太孤独了,听了我的话她的面色和缓了些,我也就对她讲起了以前和叔父一起经历过的事情。

我说的这件事,就发生在泉州后渚港口不远的地方,狮球山上的赐恩寺旁边。大概是民国二十二三年,那时候我还小,叔父带着我到一户人家去出诊,给一个还没有取名字的小女孩看病,到了就发现这个小女孩给人的感觉很是精灵古怪,一眼就能看出她和别的孩子不大一样,可到底哪里不一样,却是谁也说不上来。

叔父号过脉开过方子,让女孩子吃了药,她的病情却反反复复不见好转。从此以后,这户人家还开始不停地出现怪事,夜里家里人熄了灯快要睡觉的时候,就会听到一个女人呜呜咽咽的凄惨哭泣声,那声音哭得人心里发毛。连续几夜,家里人天天都会听到那个可怕的呜咽声,后来听了邻居的指点,就去请了个风水先生来家里看,风水先生仔细察看以后,指着院子里的一个方位叫他们把地基挖开。

大家拿来锄头,才挖了一尺多深就发现有白骨,把周围一齐挖开,最后从地底下挖出来一具白骨,头发上插着一支锈蚀了的铁钗,枯骨的眼窝处,还斜插着一把锈迹斑斑的短刀,想来应该是一个不知何时冤枉受死的无辜女人吧。家里人将骷髅眼窝中的短刀拿走销毁,然后把骸骨祭祀后安葬到了坟山里,果然每天晚上的哭泣声就此绝迹了。

可是安宁的日子并没有过多久,晚上又开始听到耕牛的沉闷吼叫声,仔细一听,这牛吼之声,竟然还是从地底下发出来的。

再请来风水先生,在院子里另一个方位再往下挖开,果然又找到了一块牛胛骨,将这块牛胛骨也放在坟山里掩埋了,牛吼声就再也听不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