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施恩

当我准确地说出蛟爷的腿总在午后发痛,以及风雨过后湿气重的时候症状也加重时,被我示意坐下来伸直腿的蛟爷终于满意地点了点头,他的态度也和蔼了一些。

我从随身口袋里取出银针盒,看准了蛟爷腿上的穴位,一手虚按着穴位周围,另一手轻而快地旋转着将针扎下。这样行针,既不会让患者觉得疼痛,也不会刺偏穴位,叔父曾经手把手教了我五年针灸,现在捏着叔父传给我的温润的针盒,就总是想起叔父捉着我的手教我行针时的情景。而现如今,我的叔父,你到底在哪里呢?

委中穴、内外膝眼、足三里、三阴交、犊鼻穴,分别扎好以后,我挨个将银针轻轻地深入旋转几圈,蛟爷马上身体颤了一下,然后轻松地将腿放平在舱板上:“歪头鸡碰到青溟虫,你这拍花子的银针,扎得还有点儿像是那么一回事嘛。”

我询问道:“是不是觉得穴位上在跳动,整条腿上都很酸麻?”

蛟爷抬起头看看奎哥,然后点了点头,奎哥便闪身出了主舱。

想了想,我又正色道:“您这条腿,主要是因为湿寒入骨,加上经脉堵塞,气血不畅,经络在膝盖弯处结成了淤积,一发作起来,就像是腿断了一样,疼得让人发狂,现在针在里面,就不会那么痛了。再扎个几次,把瘀血和经络化开,慢慢就会好的。”

蛟爷将身体慢慢向后躺倒:“想不到你这么年轻的小白脸,居然就有这么一身本事,那你为什么还要去做拍花子呢?”

“我真的不是拍花子。”看到蛟爷这样,我的心里也轻快起来。就见蛟爷很是享受地眯起眼,瞄着穿着旗袍的阿惠,慢慢道:“你不是拍花子,怎么人家一个粉白雪嫩的小娘儿们就心甘情愿地跟着你?”

一直在边上看着的阿惠顿时红了脸,我看着她这模样,心中一荡,立刻咳嗽了一声,装作没有听到发问,又算了算时间,把银针都旋转了一圈,绕开话题道:“感觉好些了吗?”

蛟爷一手放在胸前抓了两把,舒服地道:“不错,不疼了。还别说,你这拍花的,不光是会拍花、帮别人睡娘儿们,扎针的本事,好像也不错嘛。”

得到他的夸奖,我顿时松了一口气,想着离抵达南洋还有很长一段时间,全叔和黑皮蔡想必不会放过我,而眼前给蛟爷治病却是一个机会,如果治好他的黑寒病,我和阿惠就算找到了靠山。

踌躇了一下,我郑重其事地承诺道:“蛟爷,我的确是个郎中,别的事情不敢说,您这条腿,我还是能打包票给您治好的。”

到了这时候,气氛已经非常融洽,阿惠趁机福了一礼小声向蛟爷告退,告诉我说她先回船舱里去。

等她走了一会儿,浑身舒坦的蛟爷起了兴致,一边咕噜噜地抽着水烟筒,一边继续跟我聊天,我俩就地盘坐在主舱室里,开始闲聊起来。

让我大为无奈的是,蛟爷三句两句总绕不开阿惠的事,一会儿说到她将来一定好生养儿子,一会儿说阿惠对我像是有几分真心的,让我别卖到妓院里去,否则也太狠心了。我不知道这个蛟爷是不是晕针了,为什么一直拿这个说事儿,只能认真地一遍遍说着“我不是拍花子,我不卖”。

这种谈话没完没了地进行着,我渐渐烦躁起来,但是蛟爷不开口,我又怎么能离得开?最后我彻底认了输,承认我是拍花子,并答应船老大,以后再也不去勾引别人家的黄花大闺女了,就跟小娘儿们阿惠安安生生地过日子,让她替我生养几个大胖儿子帮我们程家传宗接代。

就这么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一直懒洋洋的蛟爷忽然睁开了眼睛,目光在灯下显得雪亮骇人:“这么粉嫩的小娘儿们你当然应该留着自己用了,但是,囝仔你也要留一手防着,那小娘儿们的来历可能不简单啊。”

“我这双眼睛,很少看错人的。”蛟爷见我一副不敢相信的样子,他想了想又说,“你是个年轻后生仔,可能没有遇到过世事的险恶。你遇上的全叔和黑皮蔡这两个人贩子,只不过是江湖上不入流的小角色。如果遇到真正的恶人,依他们做事的狠辣劲儿,你去搅事的时候,马上当场命丧,哪里还会留你到现在!”

蛟爷顿了一下,估计是看到我面色不好,缓和了语气道:“我不是吓你,但你仔细想过没有,一个胆敢穿得如此招摇的漂亮小娘儿们,她凭什么在这样乱的世道里活下来?我早就说过,在这个世道,良善人早就死光了,活下来的都不是什么好人。”

我陡然困惑起来,难道阿惠真的有问题吗?我不愿意把她往坏处想。见我不说话,蛟爷也没有再深说,我见时间差不多了,开始准备拔针。

这个时候,变故突发,本来一直安静沉稳的船,突然剧烈地摇晃起来。蛟爷面色一变,马上作势要站起来往舱外冲去,我见状赶紧按住蛟爷:“别急,蛟爷,银针不取出来,断在里面可是天大的麻烦,而且你刚针灸完,全身酸麻,要休息一两个时辰身上才会有力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