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日纵使千千阕歌(第5/8页)

她是醉着的,上半身轻轻地摇,眼睛从下往上斜睨着看人,似有似无地笑着。人离近了更好看了,是个眉目如画的女孩,艳若桃李,气若酒桶……酒气里夹着桂花香水味,人摇来晃去的,于是复杂的香气也愈发旖旎。

也很久没见过一个姑娘举止这么爷们儿了,心里猜她是个脾性爽直的北方姑娘。

她开口问道:做咩不继续唱了?

居然是白话,也是两广人?

那两年我只要喝酒很少不醉,醉后的操行自己比谁都清楚,所以很迁就其他喝大了的人。

喝大了的人惹不起,尤其是女人,那就继续唱呗,反正我也不认识你你也不认识我,我唱我的你爱听不听又不是专门唱给你听的……

于是继续:

临行临别,才顿感哀伤的漂亮
原来全是你,令我的思忆漫长
何年何月,才又可今宵一样
停留凝望里,让眼睛讲彼此立场
当某天,雨点轻敲你窗
当风声吹乱你构想
可否抽空想这张旧模样……

她忽然把脑袋硬塞过来,目光如电地瞅瞅阿达,又瞅瞅我,又嗖地一下收回去。

少顷,这姑娘高举起一只手,缓缓放在眼前,又缓缓平伸出去,气贯指尖,结结实实地弹了一下我的后脑勺。

调门立马拐弯儿了,换谁谁能不跑调!

这算咋回事?这是在干吗?

我吓了一跳,脖子立马硬了,举止也太奇异了吧,大家又不熟。

我梗着脖子不敢动,又过了一会儿一扭头,那个奇异的姑娘已经飘走了,鬼魂一样,一点儿动静都没有。

阿达说,这个女仔一边听歌一边有些发抖。

他说,这就是老歌的魅力哦,貌似那个女仔听得很感动……

呵,她感动?我感动得我都不敢动!

轮到她抖了吗?我这还没抖完呢,刚才一直担心她用瓶子给我爆头……好好一个夜晚就这么毁了,遇到个明显有暴力倾向的神经病。

那时的拉萨正值神经病鼎盛的阶段,大仙儿很多,奇奇怪怪的际遇每天都会上演,倒也没往心上去,抖了一会儿后,继续和阿达唱歌劈酒。一箱子喝完又搬来一箱子,阿达把吉他弹断了琴弦,我站在东措院子中心尿圆圈。

早上从瓶子堆里醒来,露水满头,狠狠地打了几个喷嚏。

毕竟是高原,怕感冒了惹麻烦,于是蹭车去羊八井泡了两天温泉,然后按原计划直接回北京赶通告。

走的时候没和阿达打招呼,来不接走不送,这是那个时期拉漂们约定俗成的规则,送什么送,该回来时自然会回来,来去如风。

话说阿达并不清楚我频繁地来来回回所谓何求,他也并不知我那时有几个不同的世界需要兼顾,和很多常驻民一样,他们不看电视,尤其是综艺。

看了也认不出来,整个拉萨,没人会把电视屏幕里那个咋咋呼呼的主持人和我联系起来。

(四)

不务正业这个印象,应该是从那个时期开始给电视同行们留下来的。

那些年中国综艺初兴,主持人稀缺,别人是抢滩市场拼命接节目,恨不得一档节目一录完立马跑到下一个摄影棚接着开工,我是一年只接一档节目,一完成那份工作立马撒丫子消失。

他们笑我笑了很多年,笑我出道不晚,名气不高,笑我有钱不赚,假装清高。笑骂由人,自在由我,我又何尝不笑他们。

主持人不是艺人,一份工作而已,既是工作,自然要做好,我做好了我本分的就好,此外多一分我也不要,省下的时间和精力我还有别的用场——

谁说我只能有一份工作,一种生活?

谁说我不能自由地给自己选择家人、故乡、方向?

你有你的专注努力,我有我的平衡精进,都是第一次当人,为什么我没有权利选择去用自己的方式活出个人样?

理想如果落不了地,和放屁又有什么两样?

落地的过程复杂艰辛,但并非不可能,从那时到现在,同时平行着数份工作,同时生活在数个地方,其中一个是西藏。

拿起话筒我是个嬉皮笑脸的主持人,回到西藏我是个压低帽檐的画师、歌手、酒吧掌柜。别人在接商演时我在藏医院路卖唱,别人在拓展人脉攒饭局时我和一帮拉漂兄弟挤在光明甜茶馆里稀里呼噜地吃藏面。别人在北京买房置地和小明星谈恋爱,我在拉萨开着我那赔得一塌糊涂的小酒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