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自洽(第2/13页)

多年的藏区生活,让她看起来跟藏族人的样子有些接近,从早期无目的的漫游到现在开始审视西藏与自己的内心世界,奇妙的是,她的漫游似乎总是和突如其来的动荡若即若离,渐渐地她发现,自己喜欢的旅行目的地并不是安静祥和的,相反,她更喜欢拥挤、热烈和混乱,也因此对动荡的生活和视角情有独钟,同时内心也矛盾地渴望安定。她现在从事人文地理类杂志的自由撰稿和自由摄影工作,偏爱新闻纪实摄影胜过文字,觉得影像比文字更容易直抵内心。

LP对她的这一评价,倒是让我想起了博尔赫斯在《布宜诺斯艾利斯激情》一书中的两句话:

我那时喜欢的是黄昏、荒郊和忧伤。
而如今却向往清晨、街市和宁静。

我问她为什么LP没用她的裸照当个体形象照,她身上那朵绿色的花儿开得多漂亮。

她说:花儿?

她说:那是朵绿绒蒿,又叫雪参,专治各种气虚、浮肿、哮喘、心律不齐。

我用了很久才消化这个意相——她不是朵花儿,是棵参?

(二)

因工作性质所致,这个坏小孩那些年走过的地方太多,我只能拣她曾和我认真提及过的写。

写这篇文章前的最后一次见面时,她刚刚又一次走完川藏北线,为新一版的LP撰写攻略。

六条进藏线路中,川藏北线通常是“第N次到藏区”的旅行者才会考虑穿越的区域,但这一区域无论是风光的变幻莫测还是宗教与历史建筑的密集聚集都远胜于热门而常规的川藏南线。

甘孜九月金黄的青稞田,党岭十月底的黄叶满山,丹巴的苯波重镇,亚青和色达的庄严丛林……无不让人处处惊心,时时动容。

让人魂牵梦萦的川藏北线康巴藏区,我一直坚信自己无数劫的轮回中定有一世曾于此生老病死,或是一只牙齿焦黄的獒,或是一只牙齿雪白的豹子。

白玛央宗说她也有类似的感觉,她坚信自己来生就是一个挽着血红英雄结的康巴汉子。

我说:等到你来生的时候,康巴人或已不再流行这种民俗了吧。

她说:或许我们的来生并不是按照这个世界的时间规律矢量前进,或许我下辈子忽然就投生到了格萨尔王时代,或许现在格萨尔王说唱艺人口中吟诵的几千年前的某个岭国大将名讳,就是我下辈子即将成就的来生肉身。

我他喵简直太喜欢她这种歪理邪说了。

她浸淫藏地这么多年,不可能不明白六道轮回说的涵指,可我喜欢她用她的想象力给我画的这个圆。

法域卫藏、马域安多、人域康巴。

卫藏是西藏本部,重视佛法,安多藏区是骏马奔驰的茫茫草原,故称马域。

“康巴”是古代吐蕃人对康藏人的称呼,意为“边民”,类似于古代中原人看岭南人。

很多内地人看西藏都是一个样儿的,但川藏北线确实在风土民俗上自成一派,人种、语言、服饰和民风都与西藏本部截然不同,差异之大,一点都不亚于汉地南北方之别。

汉地有汉地的文明基因,藏地有藏地的博大精深。

藏文化并不是像部分内地人理解的那样模式单一,密宗曾一度是显学,很多人由此入手来了解西藏。但仅仅从“宗教”这一个切入点是无法整体着眼于藏文化如汪洋大海一般的浩瀚信息量的。

仅仅川藏北线这一个地域带的人文积淀,就足够一个人三生三世皓首穷经也只不过管中窥豹。

有些东西确实会让人仰之弥高,在对“人域康巴”的倾心赞叹这一点上,白玛央宗和我的情感浓稠度一致,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

她在成都的一次饭局上有过一次失态。

丹巴莫斯卡的藏族人有喂养土拨鼠的习惯,这奇景让白玛央宗很喜欢,她带回照片和视频与大家分享。

但有人不屑地说:研究高原生物的某某说过,土拨鼠会带来鼠疫,非常危险。她反驳:可当地人祖祖辈辈都这样,从来就没有鼠疫!

她说:我问了,我去调查了了解了,没人死于鼠疫!

但对方理所应当地说:但养土拨鼠一定是不好的,土拨鼠是鼠疫最高危的携带者!

她火冒三丈,脸涨得通红,点了好几支烟,最后哭了起来,噼里啪啦地掉眼泪。

她不是个多么漂亮的姑娘,可那会儿我觉得她很性感。

谈到性感,康巴藏区的男人女人是全藏区中最性感的,但很长一段时间里,给康巴姑娘拍照不是件容易的事,除了要征求本人的同意,还要征求她家里男性成员的同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