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中的水稍微下去了些,风一点也没有了,到处蒸热,蝉像锥子似的刺入耳鼓。屋中的潮味特别难闻,似乎不是屋子了,而像雨天的磨房,在哪儿有些潮马粪似的。老李想出去走走,又怕街上的泥多。正在这个当儿,英和菱又全下了水,因为在阶上看见丁二爷进来,俩孩子在水中把他截住,一边一个拉住他的手。丁二爷的脚上粘着不晓得有几斤泥,旧夏布大衫用泥点堆起满身的花,破草帽也冒着蒸气,好像刚从水里捞出来。他拉着两个孩子一直地闯进来,仿佛是在海岸避暑的贵人们在水边上游戏呢。

“李先生,李先生,”丁二爷顾不得摘帽子,也不管鞋上带进来多少水。“天真回来了,天真回来了!张大哥找你呢!”他十分地兴奋,每个字仿佛是由脚根底下拔起来的,把鞋上的水挤出,在地上成了个小小的湖。

老李本想替张大哥喜欢喜欢,可是不知道为什么非常地冷淡,好像天真出来与否没有半点意义。

“李先生,去吧,街上不很难走!”丁二爷诚恳地劝驾。

老李只好答应着,“就去。”

英看出了破绽:“二大,街上不难走?你看看!”指着地上的小湖。

“哦,马路当中很好走;我是喜欢得没顾挑着路走,我一直地蹬,花啦,花啦!”丁二爷非常地得意,似乎是做下一件极浪漫的事。

“二大,”英的冒险心被丁二大爷激动起,“带我上街蹬水去!咱们都脱了光脚鸭?”

“今天可不行,丁二还有事呢,还得找小赵去呢!”他十二分抱歉,所以对英自称“丁二”。

英噘了嘴。老李接过来问:“找他干吗?”

“请他到张家吃饭,明天;明天张大哥大请客。”

“啊。”老李看出来,张大哥复活了。可是丁二爷有些神秘,他不是要揍小赵吗?他的神气一点不像去揍人的,难道……管他们呢,一群糟蛋;没再往下问。

丁二爷往外走,孩子们都要哭,明知丁二大爷是蹬水玩去,不带他们去!

“英,我带你们去!”爸说了话。

“脱了袜子?”英问。

“脱!”爸自己先解开了皮鞋。

“脱鸭鸭来脱鸭鸭,”英唱着,“菱,你不脱肥鸭?”

“妈——菱脱鸭鸭!”

老李一手拉着一个,六只大小不等的光脚蹚了出去,大家都觉得痛快,特别是老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