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第2/4页)

“是呀,亲爱的朋友,您一定要留下来陪我,”高龙芭拥抱着内维尔小姐大声说,“您对我们一定会有帮助。”

然后,她打开衣柜,找出一大堆旧被单,裁成绷带与布团。她双眼闪闪发光,脸上神情兴奋,时而忧虑,时而镇定。看她这样子,很难说她是更为哥哥的伤势而发愁,还是更为仇人的毙命而高兴。她时而为上校倒咖啡,夸耀自己煮咖啡的手艺,时而给内维尔小姐与戚丽娜派活计,催促她们制作绷带,并把绷带卷好。她向戚丽娜询问奥索的伤口疼不疼足有二十次之多。她还不时放下手里的活对上校说:“两个对手都很矫健,很难对付……而我哥独自一人,还受了伤,只能用一只胳臂……他硬是把两个敌人全部撂倒了。多么勇敢啊!上校,他难道不是个英雄吗?噢,内维尔小姐,生活在你们那样太平清静的国家,该多么幸福啊!……我敢说,您对我哥哥认识得还不足!……我过去说过,苍鹰将要展开它的翅膀!您被他温良恭谦的外表欺骗了……其实,只有在您身边的时候,他才那个样子,内维尔小姐……唉,要是他看见您在为他制作绷带的话,他该……可怜的奥索!”

然而,莉狄娅小姐已经无心干活了,也不知说什么是好。至于她父亲,一个英国上校,则询问为什么还不赶紧提出申诉。他还认为要叫验尸官[2]前来检验,还要办理各种各样的手续,这些手续在科西嘉其实都是闻所未闻的。最后,他想知道那位好心救护了伤者的布兰多拉契奥先生的乡间别墅是否离彼埃特拉纳拉很远,他能不能亲自去探望他的朋友奥索。

高龙芭以她通常那种平静的口吻回答说,奥索目前是在丛林中,有一位绿林好汉照顾,如果没有搞清楚省长与法官对这次枪战的态度,就贸然露面,那会冒很大的风险。最后她说,她会请一位高明的外科医生去给他疗伤的:“上校先生,最重要的是,您必须要记住,您当时听见了四声枪响,而且您对我说过,奥索是后开枪的。”

上校对这个案子是一头雾水,不明原委,而他的女儿则只会叹气和抹眼泪。

天色很晚的时候,凄凄惨惨的一径人走进村来,他们为巴里契尼律师把他两个儿子的尸体运回来了。一个农民牵着两匹骡子,每匹骡各驮着一具尸体,其后跟随着一大群巴里契尼家的佃户与闲人。警察也出现了,他们总是姗姗来迟。副村长举手朝天,不断地嚷嚷道:“省长会怎么说呢?”有几个妇女,其中一个是奥兰杜契奥的奶妈,她们揪扯着自己的头发,声嘶力竭地嚎叫。但她们抢天呼地的悲痛反倒不像有个人无言的绝望那样吸引众人的注意,他就是两个死者的父亲,他从这具尸体走向那具尸体,捧起他们沾着泥土的脑袋,亲吻他们发紫的嘴唇,托着他们已经僵硬的肢体,似乎想为他们减轻路上的颠簸。有时,他张口想说话,但一声也发不出来,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他两眼直挺挺盯着尸体,走起路来,跌跌撞撞,有时绊着石头,有时撞着树,有时撞上任何一个障碍物。

到了看得见奥索家的地方,妇女的嚎哭声与男人的咒骂声都更变本加厉。有几个雷比亚家族的牧人却针锋相对,故意发出胜利的欢呼声,于是,仇家的队伍愈加怒不可遏,有些人高喊:“报仇!报仇!”有的人扔石头,还有人打了两枪,子弹射向高龙芭与英国客人所在客厅的窗户,击穿了护窗板,碎木片一直飞溅到两个姑娘旁边的桌子上。莉狄娅小姐吓得尖声连叫,上校迅速抓起一支枪。高龙芭则在上校未及拦住她之前,就冲向门口,猛地把门打开,站在高高的门槛上,张开两臂,朝着敌人破口大骂:

“懦夫孬种!你们朝女人开枪!朝外国客人开枪!你们算得上是科西嘉人吗?你们算得上是男子汉吗?卑鄙小人,你们只会从背后下黑手,来吧!我藐视你们!我哥哥出远门去了,这里只有我一个人,你们来杀我呀!来杀我家的客人呀!你们只会干这种卑鄙勾当……你们这帮孬种,谅你们也不敢,你们知道,我们有仇必报。去吧,去哭吧,像女人一样去哭吧,你们得感激我们手下留情,没有让你们流更多的血。”

高龙芭喊话的声音与架势真可谓是气势逼人,令人生畏。敌对的人群一见就吓得纷纷后退,仿佛见着了科西嘉冬夜人们讲述的恐怖故事中的恶鬼。副村长、警察与一些妇女趁势跑过来,将对峙的双方隔了开来,因为此时雷比亚家的牧人也已经操枪持械,准备迎战,眼见一场惨烈的枪战械斗在广场上一触即发。不过,双方都没有领头人在场,而科西嘉人即使在狂怒之中也很守纪律,如果械斗双方的主角没有到场,恶战是很少能打起来的。而且,高龙芭自知已占了上风,这时反倒变得谨慎小心了,她对自己那一小队人马加以约束,说:“让那些可怜虫去哭吧!给那个老东西留一条活命。老狐狸要咬人却没有牙齿啦,何必杀掉他?——吉乌狄契·巴里契尼!你要记住8月2号这个日子!要记住那个沾满血迹的活页夹!你亲手用夹里的活页纸写下了假证明,我父亲在那夹子里记下了你欠的血债:现在你的两个儿子还清了这笔债,我把你还债的收据给你了,老巴里契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