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册 第二十八章 媚好(第3/4页)

榻上的女子坐直了身子,笑吟吟道:“赵大哥,如今怎么这么客气了?快起来吧。”

九宵不是没听过嬿婉的声音,当年还是宫女的时候,清脆的,娇俏的,总是围绕着一脸喜悦的凌云彻,像只欢快的小黄莺。而如今,这声音如玉旨纶音一般,惊得他拼命磕头道:“令嫔娘娘恕罪,令嫔娘娘恕罪,微臣只是喝了点小酒摸了副牌,不是有意偷懒的!”

嬿婉娇笑一声,亲切中透着几分沉沉的威严:“澜翠,还不扶赵侍卫起来!做人哪里有不忙里偷闲的,何况本宫与赵侍卫是旧识,便是知道了又是什么大事呢。”

澜翠哪里愿意自己的手去碰到他低等太监的服色,便虚扶了一把道:“赵侍卫快起来吧,咱们娘娘还有话问你呢。”

九宵心头大石落地,这才敢抬起头来:“令嫔娘娘有什么尽管问,微臣都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嬿婉使了个眼色,澜翠搬了张小杌子来给九宵坐下,春婵停下手中的扇子,递上一杯茶,两人便悄然退下了。九宵捧着那杯热茶,见嬿婉只是抚着金丝珐琅护甲含笑不语,便坐也不安,站也不安。片刻,嬿婉才闲闲道:“赵大哥如今和凌侍卫来往还多么?”

赵九宵一愣,才反应过来她问的是凌云彻,便脱口道:“咱们兄弟,还和以前一样。”

嬿婉轻轻一笑,忽而郁郁:“真是羡慕赵大哥啊!本宫与凌侍卫青梅竹马,如今竟是生疏了呢。想想本宫在宫中可以信赖的旧识,也只有赵大哥和凌侍卫了。凌侍卫疏远至此,真是可惜了,他怕是已经恨死了本宫吧?”

九宵摸着脑袋道:“那也不会吧。娘娘侍奉皇上……那个……云彻他虽然伤心,但也从未说过恨娘娘啊!”

嬿婉满脸忧色,抚着粉红香腮道:“形同陌路,再不过问,和恨本宫有什么区别呢?”

九宵愣了愣,正犹豫着该不该说,但见嬿婉愁容满面,更见清丽,便忍不住道:“云彻他还是很惦记娘娘的。他受皇贵妃提拔引荐给皇上,也替皇贵妃做事。微臣想,若不是皇贵妃与娘娘有三分相似,云彻也不会替她效力了。”

嬿婉听他这般说,心中更有了三分底气,越发笑得亲切:“有赵大哥这句话,本宫也安心了。左右咱们相识一场,别落得个相见不识的地步便好了。”她说罢,也懒得虚留九宵,依旧吩咐了澜翠送了九宵出去,便问,“春婵,这个时候,皇上在养心殿么?”

春婵看了看铜漏,便道:“这个时候皇上怕是娴皇贵妃宫里午睡呢。”

嬿婉点点头,神色郑重了几分,看着湘妃竹帘一棱一棱将郁蓝天空镂成细密的线,微微眯起了双眼:“该预备的都预备下了么?”

春婵道:“都好了。”她看着院子里九宵走出去的身影道,“只是小主,想定了的事,何必还找这么个人来问问,不会多余么?”

“既然要做好一件事,就必须十分有底。”她忧然叹息,“皇上已经有半个多月没来了吧?”

嬿婉默默地转着手指上一枚红宝石银戒指,那戒指本是宝石粉嵌的,并不如何名贵,只是她戴在手上久了,成了习惯,一直也未曾摘下。那还是她刚进宫那时候,手上什么首饰也没有,被一起在四执库当差的宫女们笑话,她向云彻哭诉了,云彻咬着牙攒了好久的月俸,才替她买了这一个。当年爱不释手的饰物,如今戴着,却显得十分寒酸。初初得宠的时候,皇帝赏赐了不少珍贵的首饰,她也曾摘下过,保养得娇嫩如春葱如凝脂的手指,更适合镂刻精美名贵的首饰。可自从那个念头在她心里盘根错节地滋长时,她便又忍不住戴了起来。左右,皇帝是不在乎她戴些什么佩些什么的。嬿婉想了想,从手指上摘下这枚红宝石银戒指,递到春婵手中,下定了决心道:“去吧。”

澜翠将九宵送到了永寿宫门外,半步也不愿再向外多走,转身便要进去。九宵看着澜翠袅娜的背影,心头像有什么东西晃了几晃,起了深深的涟漪,情不自禁道:“姑娘!”

澜翠转过身,带了点不耐烦的笑意,便道:“怎么了?”

九宵笑得嘴都咧开了,收不回来似的:“姑娘,我辛苦你带趟路,还不知道你的高姓芳名叫什么呢?”

澜翠听他说得不伦不类,越加好笑:“本姑娘就是个伺候娘娘的人,什么芳名不芳名的。”说罢甩了甩绢子,吩咐守门的太监道,“外头日头毒,还不关上大门,免得暑气进来!”

那小太监答应了一声:“是,澜翠姑娘。”

九宵站在白花花的太阳底下,浑然不觉得自己已经起了一层油汗,情不自禁地搓着手痴痴笑了。

夜来时分,宫门下了钥,除了偶尔走过的值夜侍卫,静得如在无人之地。夜色浓稠如汁,从天空肆意流淌向紫禁城的每一个角落。深蓝冥黑的天空中星河邈远,沉沉暗淡,夜色迷离得如一层薄薄的轻纱,好似随时能蒙住人的眼睛,叫人失去了方向。半弯皎洁明月里头隐约有些杂色,仿佛是广寒宫桂花古树的枝杈错乱,或许嫦娥早已心生悔意,正怀抱玉兔在桂花树下述说着暗偷灵药的悔恨,遥遥无期的寂寥和永不能言说的相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