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时间的时钟(第3/7页)

这话听起来特别可靠,冷冰冰的态度好像也瞬间升华为巧匠的执着。

老板消失在挂摆钟那面墙的左侧,里面好像是他的住处。出入口没有装门,挂着珠帘。这珠帘应该也有些年头了,每颗珠子都是亮樱蛤的形状,也许是老板娘挑的吧。只是珠子上的樱粉色都掉得差不多了,只剩下一片灰。

工作台后面那面墙上也摆放着形状、大小各不相同的时钟,每款都很有时代感。光看这个区域,颇有些古董店的感觉。

这面墙的正中央有一台红褐色的挂钟,体积很大,边缘装饰着浮雕。下半部分,也就是钟摆所在的位置装着玻璃片,上面印着三个横写的金字:铃宝堂。

挂钟旁边是一款设计考究的壁式挂钟。钟的顶部装着一个木雕的鹿头。

挂钟下面还摆着几个台钟。

这些钟都没有挂价签,可能是用来彰显这家店的悠久历史,也可能是老板的私人藏品。它们看起来不像是特别贵重,却经过精心打理。木头、五金件、玻璃和塑料都显得古色古香,富有光泽。和正对着门的那些蒙尘的摆钟一对比,差距就很明显了。

这时,亮樱蛤珠帘晃了一下,老板回来了。他用手掌托着什么东西。我离得太远,看不清楚,应该是某种小零件吧。他走得特别慢,不知道是怕零件掉了,还是腿脚不好。

“装上这个应该就能动了,不过其他地方也有些磨损,得顺便检修一下,可能要花一点时间。您不着急吧?”

我点了点头。反正我有的是时间。今天是工作日,但我失业了。

工作台上还有一个钟,老板把它挪开了,看来准备先修我的。

父亲的手表完全被拆开,连表带也被卸下来了。老板用微缩版老虎钳固定住表盘。他的每一个动作都很从容,就像慢动作回放,完全不在乎还在一旁等待的我。

他用小小的改锥拆下螺丝,喘了口气,再把手指搭在靠近镊子顶端的位置,轻轻捏起芝麻大小的新螺丝。

他要花的时间可能不止“一点”。要不找个地方打发打发时间?可我想不出合适的去处。店里也没有给客人坐的地方,我只能傻站着看他修表。

“嗯,没问题,就是这种螺丝。”

老板仍然盯着工作台,但这话应该是说给我听的吧。父亲的表看起来真的能修好。

“既然拆了,我就顺手清理一下吧。”

老板拿起了另一种工具。

这道工序他怕是已经反反复复做了几十年。虽然缓慢,却没有丝毫多余的动作。使用的工具都整整齐齐地摆在桌上,而他的身体仿佛也记住了工具各自的位置,不用看也能毫无障碍地更换。表盘的面积和五百日元的硬币差不多,却挤满了细巧的齿轮与螺丝。他用看似笨拙的粗壮手指,完成了一个又一个细腻的动作。

每一个动作都是无比细致的手工活。老板都一把年纪了,手还这么稳,真是太了不起了。我可学不来。我的工作——曾经的工作,是广告公司的销售。

本想跟老板随便聊聊,但一想到他在做的事情是那么细致,我就不敢打搅了,生怕分散他的注意力。他主动跟我说话的时候,用的也是闷闷的、轻轻的声音,说不定是怕气息把零件吹跑了。此时此刻,他正握着一把微型锥子,打磨着手表中最小的齿轮。

突然,某种声响从我的右手边传来。

“咕咕。”

“哇!”我吓得喊出了声。

声响来自正对着门口的那面墙,一只“鸽子”从其中一只摆钟里弹了出来。

咕咕。咕咕。咕咕。

现在刚好是下午四点。老板微微一笑:

“您没怎么见过鸽子钟吧?其实现在偶尔也会有客人来买。”

“那倒不是,我家原来就有一个。”

那时我应该还在上小学。但我就是不喜欢鸽子钟,只觉得它发出的声音太刺耳、太吵,一点都不考虑别人的感受。假的黑眼珠也显得特别诡异。突然响起的钟声简直像刺进心脏的利器一样。白天听听也就算了,晚上听的话太煎熬了。

即使是孩子也会失眠。要是在深更半夜听到鸽子钟的响声,下意识地数起鸽子叫的次数,那就更难睡着了。为了作业和考试熬夜的时候,叫声成了残酷无比的倒计时。

要是房子够大,装一个倒也无伤大雅。问题是我们当时住的是父亲公司的职工宿舍,两室一厅。我跟哥哥共用一个六叠大的房间,而这个房间就在鸽子钟所在的客厅隔壁。宿舍的墙壁又薄,害得我每隔一小时就要听鸽子叫一次。父母买这个钟,也许是想在狭小的临时宿舍营造豪华起居室的氛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