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 疯魔般等待救赎

艾莉坐在教区教堂外的长凳上,把奶奶编织的围巾和她穿了两年的外套紧紧裹在身上。外套绷在她的背上,袖口才到她的小臂中央。过段时间,她或许会去看看商店橱窗里的新外套,虽然她是绝对买不起的。她把帆布背包抱在怀里。一对三十来岁的夫妇在小花园里轻快地走着,钟楼的阴影投射到他们身上,他们手拉着手,犹如在海上漂浮的海难幸存者,生怕会松开对方,她开始把想象力用在他们身上。

砰!他外出买醉,深夜不归,还去看老电影,因为他受不了和她上一张床。

砰!她上个月两次差点订单程票前往一个温暖遥远的地方,却在最后一刻退缩,收起了她的信用卡、关掉了网页。但她迟早都会这么做。她一定要离开他。她一定要逃离。

今天很冷,天空是墨黑色的,一场暴风雪即将来临,或者说,气温再降个两三度,肯定会下雪。艾莉时不时就把围巾拉起来围在耳朵上,并没听到德利尔走近,所以,当他穿着棉大衣坐在她旁边的时候,她吓了一大跳。

“你经常这样吗?”他挑起话题,仔细查看他手里一根用折叠着的格雷格商店纸袋包着的香肠肉卷,“我是说假装用枪打别人。这么做有点奇怪。我还没吃呢,你要不要先吃一口?”

艾莉接过香肠肉卷,咬了一大口,然后交还给他。她一边嚼着加工香肠肉和千层酥饼,一边说:“我不是在假装开枪打人,我是在用我的真相狙击步枪。这把枪告诉我,那些自以为很幸福的人其实只是在假装。他们生活在谎言之中。其实没有人是幸福的。”

“我就很幸福。”德利尔皱起眉毛,“或者说,在你吃了我的一半香肠肉卷之前,我还很幸福。”

“不,才不是。”艾莉说,“这世上就没有幸福的人。”

德利尔想了想说:“不,我很肯定你是错的。我很幸福。”

“你只是以为你很幸福。”艾莉坚持道。

“但如果我觉得我很幸福,那我肯定就很幸福啊。”德利尔咬了一小口香肠肉卷道,“你说的是笛卡儿的哲学理论,对不对?”

“你不可能幸福。”艾莉更紧地搂住背包,“因为那不公平。我只有真相狙击步枪。它是唯一可以阻止我发疯的东西。我必须相信其实没有人是幸福的,因为如果事实正好相反,那我就会更加不快乐。”她看着他,流露出央求的眼神,“不要把它从我身边抢走。”

他耸耸肩,把最后一点香肠肉卷塞进嘴里。“你说得对。”他嚼着千层酥饼道,“我非常不快乐。特别是因为你不能来星期五晚上的派对。”

“我去不了。”她叹口气,“你明知我去不了。星期六天一亮詹姆斯就要去伦敦。我星期五还要在波兰特产商店打工,现在那份工作更重要了。”艾莉看着德利尔,“焊条店的工作没了。”

“有点问题。”猫头鹰餐厅监工说道,他用干燥的嘴唇叼着一支手卷烟,边说边把吃早餐时在手上留下的油腻痕迹擦在他的T恤衫上,而T恤衫那个胸部丰满、眼神空洞、画着眼线的裸女正咧开嘴笑着,感谢他的关注。他把所有星期日早晨的工人都叫到位于工业区的这个厂房里,他们围在电暖气周围,猫头鹰餐厅监工好不容易让步,买了这个电暖气,好让这个地方在深冬时节可以稍微舒服一点。这个厂房很大,充满回音,它由水泥和波纹钢板屋顶建成,边缘摆着长凳。艾莉的工作是组装钢铁支架,再把它们送进点焊机,用一只脚踩动踏板,将接缝处都连接在一起,做成购物手推车的面板。这份工作又脏又热,她的手臂经常被烫伤,她的脸上满是油渍,粗糙的木托盘上的碎屑会扎进她的手指,那些托盘就堆在她的工作站旁边,而她的工作站里有很多需要焊接的钢条。她在星期日要工作上一整天,工作结束的时候,她会收到一个牛皮纸信封,里面装着几张二十英镑的钞票。她有种感觉,这份拿现金薪水的电焊工作八成没的做了。

厂房远端的收音机里正在播放史蒂芬·怀莱德的《星期日情歌》。猫头鹰餐厅监工揉揉鼻子,大声喊道:“把那个娘娘腔的歌关一会儿。”艾莉看看周围那些和她一起在星期日工作的同事,什么样的人都有,有几个中年男人穿着破烂的连体服,总是聊着足球、啤酒和他们的妻子;有几个人是学生,不过圣诞假期过后,这些人就来得少了;还有各种移民工人,来自同一国家的人聚在一起干活,只有一个大个子金发澳大利亚人除外,谁在他附近,他就和谁说话,只是他从未对艾莉投来的赞赏目光给予回应。

“工作和养老金部那些该死的家伙到处找事。”猫头鹰餐厅监工说道。在厂房的远端,《红衣女郎》的歌声响起。猫头鹰餐厅监工喊道:“我说了,把那个娘娘腔的歌关掉。这个更娘娘腔。”说完,他转身看着几个穿皮夹克的拉脱维亚人。“DWP。”他一字一顿地说。“意思是工作和养老金部。那些好管闲事的家伙,该死的。他们就是看不得老实诚恳的商人赚几个小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