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沧浪之水濯我缨(第2/3页)

张美人颇自得地瞥瞥皇后,再命自己带来的宦者在殿外守卫。皇后也未计较,只问近处的任守忠:“贼人既不来攻门,人数应该不多。可否先遣一些内侍绕至殿后与贼人周旋?”

任守忠面露难色,道:“但如今福宁殿中内侍不过数十人,贼人是亲从官,手中有兵仗,如若他们人数众多,怕是……”

“娘娘,”这时张先生举步上前,道:“臣愿前往。”

皇后未置可否,容色萧索地朝他略一勾唇角,但那幽凉神情只是一闪而过,她复又端坐着,命身边侍女取来一把剪刀,自己持了一扬手,转顾殿中内侍,严肃地说:“愿意先去擒贼的,且过来让我剪发为识。明日贼平加赏,就以你们现在剪下的头发为证。”

内侍们左右相顾,仍有些踟躇。我默默走过去,在皇后面前跪下,低首取下幞头。

一阵短促的静止后,皇后解开我发带,剪下一绺头发。

跟我来的两位小黄门也相继过来跪下,请皇后剪发,随之效仿的宦者越来越多,最后几乎殿内所有青壮年内侍皆已剪发明志。

皇后再一顾张先生,对已剪发的内侍说:“你们且随张茂则去,一切皆听其差遣。”

大家齐声答应,张先生拜别皇后,率众而出,走至门边,又转身问皇后:“那些贼人,是否皆须生擒?”

皇后道:“他们若束手就擒,便留活口,若负隅顽抗,格杀勿论!”

今上听见“格杀勿论”四字,不由微有一惊,侧首看她。而皇后薄唇轻抿,目色冷凝,意态坚决。那神情看得我都心下一凛。素日见皇后,但觉她薰然慈和,望蔼高华,真乃邦之媛也。现今观其行为态度,才想到她是将门出身,发号施令既有将帅般的镇静从容,也有其冷面决绝之处。

张先生先分一拨人绕到崇政殿及延和殿后面的迩英殿,守住出口,再带我们先到通向延和殿的一侧小门,监听半晌不见门外有动静,遂命人登墙观望,听回复说并不见贼人,这才小心将门打开。

门外院中果然无贼人身影,只有一个被砍去半边手臂的宫人晕倒在地。张先生让人把宫人抬走,再目示延和殿,道:“贼人可能躲在其中。”

延和殿门窗紧闭,里面看上去黑漆漆的,也不闻有声响,但那气氛却很诡异,像是暗示其中危机四伏,透着几分莫名的恐怖意味。众人驻足,不再前进。

张先生低目沉吟,再回首问一位福宁殿内侍:“上月福宁殿前山棚彩灯上生烟用的烟花,现在还有么?”

内侍回答:“应该还有,我这就去找。”

他迅速找来许多烟花,张先生分与几位下属,命他们潜行至延和殿窗下,点燃烟花,戳破窗纱,把冒着浓烟的烟花掷入室内。很快地,一些稀稀疏疏的咒骂声和咳嗽声自内传出。

张先生闻声释然:“人并不多。”当即提刀阔步过去,一脚踹开了门。

此后进行的其实并不能说是一场恶战。说来可笑,其中的贼人竟然只有四个,浑身酒气,像是喝醉了。因张先生一人先进去,遭到了他们突然的围攻,左肩被贼人兵戟刺了一下。好在我们紧跟而入,人数又比他们多了许多,所以混乱的打斗并未持续多久,最后只有一名贼人趁乱逃逸,其余三人被几位持刀宦者当场诛杀。

其间张先生不是没高声提醒要留个活口,但那时众人的紧张情绪像是刹那间有了宣泄的机会,逮住贼人只管大力打杀,并不听张先生所言,最后那三人的尸首血肉模糊,体无完肤。

之后众宦者仔细辨认回想,认出打死的这三人是崇政殿亲从官颜秀、郭逵、孙利,而逃跑的那位名为王胜。张先生命人将三人身上所带之物尽数搜出,拿回去上呈帝后。

这些物品中,有一件女人用的抹胸,绣工精致,不像坊间所制,且其中藏着一页书信。皇后展开读后怒不可遏,立时唤一侍女名字:“双玉!”

那名叫双玉的女子本是近身服侍皇后的内人,此刻早已是脸色煞白,虚脱般地跪倒在地,伏在皇后足下哭道:“娘娘饶命,我什么都不知道……”

“这信是你写的,竟约贼人何日何时在何处见面。”皇后把信抛到她面前,冷道:“你与他暗通款曲许久了罢?果真什么都不知道?”

双玉拼命摇头,道:“我真的不知道……奴婢该死,年前偶经崇政殿时与颜秀相遇,一时糊涂,受他引诱……但我真的没想到他如今为何会做出这等事来……我真的毫不知情……”

“你确实该死,”皇后现在语调渐趋和缓,但语意并不柔软,“就算你对颜秀谋逆之事并不知情,但与禁卫私通已是重罪,按律当诛。”

双玉惊恐,朝皇后磕头磕到头破血流,请求皇后宽恕,皇后仍肃然端坐着目视前方,根本不垂目看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