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耿耿漏咽(第5/19页)

即便不上朝,接见臣工还是要着朝服的,太子由内侍簇拥着从影壁后出来,头上戴着红绒结顶朝冠,身上是杏黄的正龙大襟长袍,披领和袖口表着石青片金海龙皮缘,一派宝相庄严的威武气派。锦书从没见过他穿大礼服的样子,果然是磊落分明,愈发的英气逼人。

她随众人一同俯身肃下去,太子快步上来扶她,笑道:“成了,拘这些个礼做什么。”又问,“今儿好些了?”

锦书道:“好些了。”

他摘下朝冠递给随侍的太监,伸手便要携她,锦书让了让,颇有些尴尬的意思,所幸旁边的人个个低着头,就是看见了也只作没瞧见。

太子不问那么多,牵了她的手就往殿里去,安顿她歇在炕上,自己也挨在她边上坐下。两个人相视而笑,太子和煦问道:“早膳用了?”见她点了点头,便追问,“用了什么?”

锦书侧过脸莞尔,“怎么和老妈子似的,还管人家吃了什么。左不过一碗奶皮子,还有两块枣泥山药糕。”

太子解起了披领上的金钮子,因着边上的侍立的都给打发出去了,他只好自己动手。太子爷打小儿身娇肉贵,大事小情全不沾手,如今自己解钮子,来回的折腾总不得法。锦书看见了就起身替他宽解,一边问:“今天的朝事可还顺畅?”

太子说:“无非是各地的奏报陈条,还有晴雨表,再不然就是官面上的恭请圣安的请安折子。我只检点通本批阅,部本是军机财政的要紧事,擎等着皇父圣裁。”

他抬高了脖子让她伺候,眼睛低垂着看她,将养了这几天很有些成效,那脸嫩白如玉,就着玻璃窗子上折射的光细打量,孩子似的覆了绒绒的汗毛。他笑着曲起一根手指在那面皮上一刮,戏谑道:“滑不溜丢,还是我景仁宫养人。”

锦书一下红了脸,拍下他的手道:“亏你还是个储君,这么不老成,叫我用哪只眼睛瞧你!”

太子咧开嘴,露出一口齐整雪白的牙齿,只道:“这是在内廷,我心里喜欢,谁管得着?你在我面前,就像眼里进了沙子,断不能等到明天再揉的。”

锦书取下披领挂到屏风后的架子上,嗔道:“说的什么话!我正要回太子爷呢,我伤好得差不多了,过会子就回慈宁宫去。我在这里躲着,要忙坏春荣和入画几个了,没的让她们在背后骂我。”

“这也忒不通情理了吧,你在这儿是养伤,又不是逛园子,她们记恨什么?”太子拉着脸道:“依我说你还是别回去了,就在我这儿待着,等皇上回来我就求他让我开衙建府,咱们远远的出去,不在她们眼里戳着,省得讨她们嫌。”

锦书笑他孩子气,抿着嘴也不驳他,只说:“先头说好的,别又二意思思的,我在太皇太后那里当着差方是保命的符咒,崔谙达不是说过利害了么。”

太子坐着也不太得劲儿,起身在屋子里踱步,又想起那只玉堂春镯子来,不是他小心眼子,这件事像鱼骨头卡在嗓子里一样,倘或只是个普通物件也就罢了,那镯子上系着他的一片情义,她怎么就能轻轻巧巧就送了人呢。

他嘴里含着话,吐又不好吐,兜着圈子踟蹰了好一会儿。锦书正给冬蝈蝈添食,嫣然笑道:“有话就说吧,回头我往慈宁宫去了,不知道多早晚才能再见一面呢!”

他啊了声,憋红了脸说:“也没什么,不过有些担心罢了。”

她抬头看槛窗外抽了新芽的石榴树,淡淡道:“各安天命就是了,皇后娘娘那里有了交代,想必也不会再难为我了,只是那镯子,这会儿不知在哪里,或者已经缴进库里去了吧!”

既然话赶话地说到了这里,太子壮起了胆,小心道:“我想问问你,你怎么把它给了苓子呢?你别多心,我没别的意思,我琢磨着你是不是不喜欢它的款式?要不我重新送你一个?”

锦书也没多想,直言道:“谢谢,不用了,我要当差,又不是大家子的小姐养在高阁上,戴着怪不方便的。苓子放出去,我好歹要给她留点念想,又没别的可送,就……”

太子的眉心拢起来,眼里的光寸寸黯淡下去,最后只剩一片灰败。她不经意瞥了眼,心里不禁打个突,倏地回过味儿来,怎么忘了这茬!把他给的东西转赠给了别人,然后还觍着老脸让他来救……

锦书僵立在了那里,只觉满满尽是对他的愧疚。他对她真够大度的,这件事八成压在他心上好几天了,他就那么憋屈着,换了对别人,怕是早就大脚丫子踹上去了。他那么个宝贝,谁敢叫他有半点的不自在啊,他能忍着委屈,太难为他了。

“我是领你这片情的,绝没有嫌弃的意思,你好歹别上火。”她期期艾艾道,“我是感激苓子对我的好处,想送她东西,苦于没有拿得出手的,就想到了那镯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