告别仪式(第2/4页)

两天后,我去了特立尼达岛。家人想让我待在他们身边。我弟弟赶在火化仪式当天回到家,在火化开始后六小时赶到,让人带去火化的地方。我姐姐开车送他。夜里火化堆仍闪着火光。弟弟独自走到火光边,姐姐在车里看着他。

两周前,我弟弟曾去德里参加甘地夫人的火葬仪式。回伦敦后他开始写一篇重要的报道,没等写完便来到特立尼达岛。飞机实现了这一趟趟的远程旅行,让他得以见证这些死亡。我一九五〇年离开特立尼达岛时飞行还没那么普遍,出国可能意味着折断人的一生:我时隔六年才和家人重逢,这六年里我都无法和他们相伴。一九五三年父亲去世时,我自然没能回家。当时我弟弟八岁,见证了最后的火化仪式。这次经历在他心中留下了烙印,死亡和火化是他深埋于心底的伤痛。现在是姐姐的火化:他从伦敦飞过去仍能看到一堆火。很快飞机要带他回到伦敦,也陆续载着其他家人去往不同地方。

我留在特立尼达参加几天后举行的宗教仪式,这是葬礼的一个环节。萨蒂不信教,和我父亲一样对仪式没有感觉。但她去世后,家人希望为她办一整套印度教的仪式,一点都不落下。

梵学大师是个身材高大的男人,他迟到了。听说他在火葬时也迟到了。他说自己太忙,累得看错了时间。然后他开始干活,需要的材料已经准备好。一个浅浅的土祭坛立在萨蒂家走廊的水磨石上。对我而言,这仪式的背景——郊区的楼房花园,还有街道——看上去太新了,显得奇怪。我的记忆仍停留在旧时,这样的仪式和乡村更协调。

梵学大师穿着丝绸长袍,盘腿坐在祭坛的一侧。萨蒂的小儿子面对着他坐在另一侧,他穿着牛仔裤和套头衫,这样一身便装也让我意外。在走廊上进行的仪式像是对火葬的模仿;但它使人联想到繁殖和生长,而不是人死后归于土地,化作各种元素。献祭和供养才是主题。在雅利安人的经典中总是强调献祭!

和很多印度教仪式一样,这套仪式也颇为繁复:在祭坛的何处放花,如何念经以及何时抛撒各种东西,这是祭司的一整套机械化程式。梵学大师指导萨蒂的儿子完成这一系列程序,告诉他向圣火祭上何物,手指向祭品时念“娑婆诃”,向火抛撒祭品后要手握拳说“舒达哈”。

梵学大师继续着。他意识到走廊上的人是他的观众,在指导萨蒂儿子的同时,开始以常规的宗教方式说话。他告诉萨蒂的儿子要控制情欲;他开始一本正经地宣扬类似教义的东西。这对我来说也是新鲜的:梵学大师在某种程度上以一种在我小时候不被允许的“普地基督教”的方式,把以思辨、多元、万物有灵论为根基的印度教同基督教与伊斯兰教信仰等同起来。事实上,有那么一会儿——仿佛这是一个公众集会,而我们有不同的信仰——他拐弯抹角地说《薄伽梵歌》相当于《古兰经》或《圣经》。他其实是想说我们也有经典;特立尼达岛在变,他以此保护我们的信仰和生活方式。

萨蒂的儿子虽然穿着牛仔裤,却很严肃。他在并没有受过正规教育的大师面前很谦卑,换一个场合,他可未必会如此。他像是在寻求安慰,一种比仪式还要强大的支持。他聆听着大师的讲话。大师继续用泥土、鲜花、面粉、纯净的黄油和牛奶进行着复杂的仪式,并且添加了道德和宗教训诫,说我们的前生决定了今世。萨蒂的儿子问,母亲怎样的过去决定了她如今残酷的死亡。没有得到回答。萨蒂的儿子但凡对印度教思想有所了解,但凡继承了点传统,就会知晓轮回的概念,不会问出这样的问题。他会屈从于神秘的仪式,把大师的话当成仪式的一部分。

仪式仍在进行。这是人们请大师来的目的,他们需要这种准确——捏起米饭团和泥土,摆花,往这个那个上倒牛奶,不断地给圣火添燃料。

之后大师开始吃午饭。按旧例,他们都是盘腿坐在毯子或者装面粉或糖的麻袋上吃饭,毯子上铺棉花;会被好生伺候。现在仍不失奢侈,但没人在一旁伺候。他就坐在走廊上的桌子前吃饭,自顾自地大口吃着,用手抓着吃,就像之前抓泥土、米饭等祭品那样。

萨蒂的丈夫和儿子站在他身边,问他萨蒂转世的机缘如何。严格说来,这不是一个印度教的问题,在目睹那场仪式之后,我觉得这听起来很奇怪。

萨蒂的丈夫说:“我还想见她。”他说话流畅,但眼里噙着泪水。

大师没有直接回答。印度教的转世,指人在几世修行后达到涅境界,无生无死,也无所谓再投胎。若他如此理解,面对如此悲痛的人一定不忍说出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