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朝纪事之我主沉浮 第四卷 万叶千声皆是恨 第

宣德十年春正月初一,原本是举国上下欢度正旦佳节的日子,而自十几天前即身染重疾的朱瞻基却未能在期盼中龙体康复参加朝贺盛典,两坛祭祀等重大活动都是传免或遣官代行。

皇上行将不起的传闻,在皇宫内外不胫而走,上至文武百官下达黎民庶士皆人心惶惶。

乾清宫西暖阁楼下正厅剔红夔龙捧寿纹宝座上,朱瞻基身着便服倚着厚厚的靠枕勉强而坐,龙案对面大红地毯上齐刷刷跪着的皆是朝中举足轻重的大臣,两旁十二张雕漆座椅上放着红锦闪缎坐垫,可是却无人敢坐。

“去,请皇后和太子过来!”朱瞻基强打着精神与群臣交代之后,命内侍将皇后与太子请至殿中。

不满八岁的皇太子朱祁镇穿着明黄色的盘领窄袖绣着金龙的锦袍,腰以金玉琥珀透犀束带,束发于顶带着小小的二龙戏珠金冠步入殿中,看着跪在地上面露悲色的众大臣,怔怔地止了步子,冲着朱瞻基怯懦地喊了一声:“父皇!”“祁镇,过来,到父皇身边来!”朱瞻基冲他招了招手,目光中满是父亲的慈爱与宠溺。

朱祁镇快步走到朱瞻基身旁,朱瞻基拉着他坐在自己身边,又指了指身侧的紫檀藤心圈椅,“皇后也坐。”若微没有穿着皇后的正式礼服,只是换了件云凤织锦镶金边的宫缎长褂,下身着湘罗黄裙,长裙曳地,风姿绰约,高绾的流云髻上除了一支金凤钗就再无其他,长长的珠饰随着她轻移莲步而在鬓间颤颤摇曳,就像她此时的心境飘忽不定。

坐在朱瞻基身旁的圈椅中,却不忍去看那对依依相守的父子,眼角边是想掩又无从掩饰的落寞与凄凉,只得垂首看着地上的大红地毯,怔怔地愣着神儿。

“朕今日于乾清宫,命太子和皇后与诸臣相见,当面托孤。”朱瞻基一语过后,忍不住轻咳起来。

“皇上!”众臣皆惊。

杨荣伏身说道:“皇上春秋鼎盛,偶感微恙,只要妥为调理自会康健,万万不可出此危言!”“是啊,杨大人所言极是!”众卿附和。

朱瞻基摇了摇头,“范弘,代朕宣旨!”“是!”秉笔太监范弘从龙案上拿起一道圣旨展开诵读,“朕蒙上天眷佑,得皇祖厚爱,受仁宗昭皇帝付托,自洪熙元年六月十二日登基,君临天下已近十年。自御极以来,夙夜孜孜,勤求治理,虽不敢比成祖文皇帝之开疆神功,仁宗昭皇帝之贤明圣德,然爱护百姓之心,无一时不切于寤寐,无一事不竭其周详。现身染重疾、自知不愈,特立此诏。皇太子祁镇,人品贵重,深肖朕躬,必能克承大统,着即皇帝位。皇帝尚在幼冲之年,故特命大学士杨荣、杨士奇、杨傅、吏部尚书骞义、礼部尚书胡潆、大理寺卿许彬为顾问大臣,众卿务尽心相佐。国家重务白皇太后。”圣旨读完,大臣们叩谢皇恩,而杨荣等人却在踌躇间不敢领旨。

杨傅为人最是严谨,端正身姿郑重叩首之后肃然问道:“还请皇上明示,‘国家重务白皇太后’一句,指的是仁寿宫的太后,还是当今皇后?”朱瞻基点了点头,指着若微说道:“傅卿问得好,是朕疏忽了。皇后自幼龄入宫,跟在朕身边已有二十五年,皇后机敏善断博古通达,是朕后宫的贤臣谋士,以后军国政务遇有难决之事,须入内回禀奏请皇后旨意后方可施行!现在称皇后,太子即位后,即是太后。”从始至终,若微不发一语,她只是静静地盯着眼前的一方红毯,觉得那般耀眼炫目让人不能宁神,无端地心乱如麻。

“去吧,随皇太子于文华殿,接受百官朝拜!”朱瞻基仿佛很累了,他身子向后微微一仰,靠在椅中,闭上了眼睛。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曾经每天不知要听到多少次的三呼万岁之声,但是在今天,若微觉得是那样刺耳,那样痛心。

看着顾命大臣簇拥着朱祁镇出了乾清宫,向文华殿走去,她突然抑制不住抽泣了起来。

“哭什么?都快是太后了,怎么还像个孩子!”朱瞻基气力不足带着颤音说道,像是在调侃,又像是在安慰。

“我不要做太后!”若微从椅子上滑落下来,跪在朱瞻基身边,把头伏在他的腿上。

此时再也不用强装镇定保持所谓的仪态,任由眼泪肆意流淌在他的龙袍当中。

“好了,好了,不哭!”他伸手轻抚着她的背,就像是在安慰自己的小妹妹,“朕都安排妥了,外有托孤大臣,内有金英、王谨、范弘、阮浪,他们几个都是靠得住的。朕把三支锦衣卫分别交由颜青、李诚、继宗统领,都是你的亲信。自可放心。”若微面上一片晶莹,双肩微微抖动,哽咽道:“这样的重担,若微哪里承受得起?”“顾命六臣中,骞义简重善谋,杨荣明达有为,杨士奇博古守正,胡潆含弘善断。以后朝中之事涉及人才,则多从骞义;事涉军旅,则多从杨荣;事涉礼仪制度,则多从士奇。胡潆与许彬则用以钳制三杨。如此,也算妥当。”朱瞻基伸手轻轻托起若微的脸,用手轻轻拭去她脸上的泪水,“朕这一生,最怕的就是若微的眼泪,这是最后一次。以后,再也不会把你弄哭了!”“瞻基!”若微紧紧地依在他的怀里,“是我不好,是我害了你,若不是我跟你怄气,你又怎么会去招惹那个郭爱?不去看她跳舞,也就不会为她品笛,也就不会中毒……”“嘘!”朱瞻基把手指轻轻抵在她的唇上,脸上浮起淡极了的笑容,那神情要多温和就有多温和,仿佛这一生一世的宠爱与柔情都汇集在这一刻,全都在此时呈献给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