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朝纪事之初入深宫 第四卷 情丝织就回文锦 第

由山东前往北京的官道上,路宽人稀,只见一车二马,不紧不慢地向前走着。

骑在马上的男子,身穿五福捧寿绣纹大襟袍,头戴纱帽,虽然人近中年,却风度依然,举止儒雅。此人正是新上任的营造司督办孙敬之,被抽调北京督夫营造天寿山陵。

与他并肩前行的青年头扎四方平定巾、身穿蓝色盘领衣,他就是孙敬之的侄子,孙家的长孙,孙继宗。

大道上没有多少过往行人,有说不出的萧瑟与荒凉,继宗看了看孙敬之,忽问道:“叔父,这北京城的宫殿,从永乐四年起,不是就派人去湖广、川陕等地采办木材,开始筹建了吗?怎么到现在还未建成?如今还要从四方征集民工,选派官吏去督建?”

孙敬之叹了口气,有些答非所问:“是不是赶路赶得急了?前边就是茶肆,我们过去歇个脚!”

孙继宗“嘿嘿”一笑,叔父就是这个样子,从来都是万事小心,格外谨慎,这四下又没有旁人,说说也无妨,还至于费心岔开话题,罢了,歇一下也好。

于是跟着孙敬之勒住缰绳,跳下马来,两人将马儿拴在茶肆外面的拴马桩上,随便捡了个位子,坐了下来,说是茶肆不过是一个四面透风的茅草棚,放着四五张桌子,给往来的客人准备些茶水、面条、粥饭之类,虽然粗陋,也好过没有。

两人要了碗汤面,孙敬之又打发继宗给赶车的脚夫送过去一碗,这才定了定神,喝了口热汤。目光一扫,只见灶台前面,一个十一二岁的小姑娘正在烧火,而身后还背着一个两三岁的婴孩,看到她就自然地想起自己的女儿若微,孙敬之不免有些神伤。

三日前一道上谕传到州府,忽地升了他的官,又被派到北京,并责令即刻启程赴任,一头雾水的孙敬之与父亲在府内书房密谈良久。

孙敬之一脸沉痛,语气肃然:“为了修建北京城皇宫,永乐四年,万岁就曾下诏,命工部尚书宋礼、吏部右侍郎师逵、户部左侍郎古朴、右副都御使刘观、右佥都御使史仲成等文武官员分头到四川、湖广、江西等地严督军民采办皇木。为采皇木,众多民夫工匠出入深山密林,往往数年才得一合格木材,人言道‘进山一千出山五百’,多少民夫进去了,就没有生还。永乐七年始,湘南李法良、山东唐赛儿为首的民夫暴动先后爆发,这只是木材一项,还有砖料和汉白玉石,彩绘所用的青料,这哪一项不是掺着民夫血汗而来的。如今,怎么会偏偏选了儿子前去督工?这样的差事,儿子情愿请辞,也不愿前往!”

孙老爷子孙云濮眼睛半闭半睁,仿佛是在假寐,听到孙敬之最后这句话,立即拿起楠木拐杖,在地上狠狠敲了两下,眼睛如炬,紧紧瞪着孙敬之:“忠儿,你好糊涂呀!”

“父亲大人?”孙敬之愣了,“父亲大人不是一向让儿子远离官场吗?难道此次对儿子辞官,父亲大人以为不妥?”

孙云濮点了点头:“何止是不妥,简直就是愚蠢透顶!”

他面上带着几分怒气,语气之重,是前所未有的。

孙敬之立即起身,递上茶盏:“父亲大人息怒,先喝口茶,润润喉!”

孙云濮轻咳一声,这才说道:“这里面的道道儿深着呢!你根本没看透。你想想,从永乐四年到如今,多少年过去了,为何在此时偏偏召你去北京督办?你又不懂工部采办建造的事儿,在永城主簿的任上也没有多大的建树,又一直告假待在家里,原本应该罢免了你才是,可是现在为何要召你去凑这个热闹?”

“是,儿子也惶恐得很!”孙敬之连声应道。

孙云濮摇了摇头:“你呀!心性淳朴,看不透也不怪你。只是以后,你要处处留心,才不会惹祸上身,才不至于连累到若微!”

“若微?”孙敬之不由愣住了,“父亲的意思是,此事关乎若微?”

孙云濮目色深沉,叹了口气:“若微下个月就该十四了吧!按说也快了,不是明年就是后年,就要正式行礼嫁入皇家。上面在此时召你去北京,不外乎是想提携一下若微的母家,这皇宫与皇陵眼看着就要落成了,到时候再以你督办有功,往上再升上几级,也好弄个体面。”

听了父亲这样一番话,孙敬之才恍然明白:“原来如此,父亲大人此言如同醍醐灌顶,令儿子豁然开朗,既如此,此行,儿子当去?”

孙云濮点了点头,端起面前的茶杯,浅浅地抿了一口。

“你去吧!那宋礼的为人,为父最是清楚的,我与他有昔日同窗之谊,他品性高洁、清廉耿直,这么些年,皇命在身,开运河、造皇宫,克己律人,水至清则无鱼,人至察则无徒,恐怕他的日子也不好过,你去了,也好帮帮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