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一朝惊醒,不辨何人江山(第6/6页)

商之转过头望着她,夭绍微微笑道:“你之前不也已经这么做了吗?而且还做得那样的狠心绝情,异常出色。如今即便是你想要立地成佛,放下屠刀,怕是因你手下丧命的人也会化成厉鬼纠缠着你,让你一生一世不得清静。何况,若非你是天下闻名的商之君,若非是鲜卑的主公,若非有着这些牵牵绊绊、利益分途,那么那些先前因你而不明不白受了痛苦和委屈的人,怕是更难咽下心中的气。”

商之怔然,夭绍眨眨眼,嫣然笑道:“那些受了委屈的人,当然也有我。”

她句句婉转,言词温和,再不见先前的怨恨。商之心中的迷雾因她的话也一缕一缕消散,唯剩下一片空净澄澈,一时忍不住轻笑道:“这么说,你是原谅我了?”

夭绍坦然道:“其实从不曾恨过你,只是气过、恼过,又不见你来道歉,想不到该如何给自己找个台阶下罢了。”

商之看着她,微笑无声。

夭绍避开他的视线,望着红日,揉了揉眼睛,脸上露出一丝疲色。

“下山去吧。”商之道。

夭绍不放心,问道:“你心里真的想明白了?”

商之站起身,俯视着万里如画的江山,轻轻一笑:“你费尽心机说了这么多,我怎能想不明白。”

纵是日照朗朗,商之抱着夭绍下山,白衣迅若飞鸿,依旧是神鬼难察地入了景宁僧舍。

悬崖边共度一夜清风明月,他心底存着沉痛的抉择,她心中也是艰难地徘徊。两人默默无声之时,彼此的隔阂依然深刻。直到今日晨间,两人才忘记了尘世间所有的烦扰,笑谈之间解开了万千愁思。

但此刻回到僧舍,于满庭吹来的幽风下,夭绍却又渐渐恍悟过来,见商之转身欲走,忙伸手拉住了他的衣袖。

“你的……笛子。”她将宋玉笛递到他面前,日光透窗而入,将她的笑容照出几分模糊难辨。

商之望着宋玉笛许久,终于伸手接过。暖玉触碰肌肤,久违的温润如今却生生荡出万缕寒意,从指尖蔓延全身,处处是疼。

事已至此,他也无话可说,一言不发转过身,衣袂掠过窗扇,瞬间无影。

夭绍躺在榻上,望着从此再无宋玉笛枕侧,心中不免有处地方空空荡荡起来。

一夜劳顿,即便是山上小憩了一会,她还是疲累非常,闭了眼昏昏沉沉地睡去。不知过了多久,房门被人悄然打开。夭绍似感觉到什么,迷迷糊糊睁开眼,只望见熙日下那袭淡青衣袍流飞如云,分明是可望而又不可及地缥缈,可她看着他,心中却慢慢有了一抹温暖和安定。

“阿彦,我是不是睡过头了?”她揉着眼睛坐起身。

郗彦缓缓走到榻侧,望着她的目光有些不可捉摸的恍惚。

夭绍问道:“我们什么时候回东朝?我离开邺都太久啦,想阿公和婆婆了。”

郗彦沉默一会,才道:“等子野大婚后,我们便回去。”

“他什么时候大婚?”

“半个月后。”郗彦看了眼她的双腿,说道,“何况你的腿也不能总是随着我这样地来回奔波,静养一段时日比较好。”

夭绍笑道:“只是因为我的腿吗?”

郗彦微微一笑,坐在榻侧将她拥入怀中,紧紧收拢了双臂,没有答话。

“……二月癸巳,英帝命御史台平反独孤逆案。独孤尚入朝任职,管拜中书令,世袭云中王爵。

三月甲寅,丞相裴行再度上谏修令三十章,大改朝制。三月辛卯,姚融兵马出西郡,鲜卑铁骑拦于拢右,翼、并二州兵马陈于河西,大战一触即发。”

——《北纪二十九 英皇帝豫征二年》

“豫征二年三月,丙寅朔,中宫梦熊有兆,帝大赦天下,宣西北诸臣东归。

癸酉,姚融以赵王之舅、太傅之尊,自称大都督、大将军、西平王,檄文天下悉数帝少不谙、奸邪持政,从此不受洛都节度。

戊戌,风霾,昼晦,鲜卑骑兵自陇右密绕羌沧河峡谷,部下言于融曰:鲜卑战矣。融以为然,引兵逼近,两军战于街亭,小试锋芒,各退十里。乙亥,鲜卑营西进数里,驻于羌沧河东,拓拔轩潜师夜济,以勇士万余人袭北岸姚氏烈风营,因风纵火,急击中军,姚军大乱,融惊起,弃营跣走,西逃还西郡。

甲巳,融整众而发,以骑兵四万、步卒八万,与鲜卑部众相峙威城,遣将乞特真密令出阳武关,与梁州刺史延奕兵出金城、秦川、扶风,营线千里,屯兵河西……”

——《北纪 西郡姚氏列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