谎言

在我所有的谎言中,这是最有趣的一个:

那就是每当我和你说起我是多想再见一眼故乡的时候。

你眨着眼,神色动容,清清嗓子,说着一些安慰人的话语,一晚上都不敢露出笑脸,对你说出这个故事还是很值的。

我回家之后,会点亮屋里所有的灯,然后伫立在镜子之前,看着镜中的自己,直到画面变得模糊,难以辨认。

很长时间里,我在房间里走动,我的书死气沉沉地躺在桌子和书架上,床很冷,非常的冷,冷得难以入睡。

黎明就要来临,对面屋子的窗户还是一片漆黑。

我检查了好几次门是否已经被关上。我试着想起你的样子以便可以有点困意,可是你只是一幅灰色的画面,和我其他的记忆一样不可捉摸。

就像我在一个冬夜里穿过的黑色山岭,就像我在清晨醒来时待在一个破旧农场的房间,就像我已经工作十年的现代化工厂,就像已经看过无数遍不想再见到的风景。

不久,我就没什么可想的了,只剩下一些我不想回忆起的事情。我想流出一些眼泪,可是我却不能,因为我没有理由这么做。

医生问我:“为什么您会选择‘琳娜’这个名字作为您在等待的那个女子的名字呢?”

我对他说:“因为我的母亲叫琳娜,我很爱我的母亲。她去世的时候我才十岁。”

他说:“和我说说您的童年。”

我正要说这个,我的童年!所有人都对我的童年感兴趣。

我对这些愚蠢的问题已经司空见惯,早已准备好了一个可以回答任何人的童年故事,谎言毫无破绽。这个谎言我用过好几次,对约兰达这么说,对仅有的几个朋友和熟人也是这么说,对琳娜也是,我也将会这么对她说。

我是战争孤儿,父母在轰炸的时候去世,家族中仅幸存我一个人,没有其他任何兄弟姐妹。

和那时候大多数的孩子一样,我在孤儿院中长大。十二岁时,我从孤儿院逃了出来,穿过了国境线。这就是全部。

“这已经是全部?”

“是的,这就是全部。”

我不会对他坦白我真正的童年!

我出生在一个没有名字的村子,一个微不足道的国家里。

我的母亲,埃丝特,是村子里的乞丐,她也会和男人睡觉以换取一些面粉、玉米和牛奶,或者捡拾田地与公园里的水果和蔬菜,有时从农场的院子里偷来一只鸡或小鸭子。

村里人杀猪的时候,会留给我母亲一些下脚料,猪肚和一些别的我不知道的东西,那些其他村民不愿意吃的东西。

对于我们来说,一切都是好的。

我的妈妈是村子里的小偷、乞丐和妓女。

我呢,我就坐在屋子前面,玩儿着泥巴,揉捏着它们,把它们捏成许多的阴茎、胸部和臀部。我会把那些红色的黏土捏成妈妈的样子,然后用手指在上面戳上一个个小洞。嘴巴、鼻子、眼睛、耳朵、阴部、肛门以及肚脐。

我妈妈的身上千疮百孔,就和我们住的房子、穿的衣服和鞋子一样。我用泥浆将我鞋子上的洞眼盖住。

我在院子里生活。

当我饿了、困了或者是冷了的时候,我才会回到屋子里,那儿有一些可以吃的东西,比如干瘪的苹果、熟透的玉米、凝固的牛奶,有时候会有面包。我就睡在厨房旁边的草垫上。

大多数时候,房门是开着的,这样厨房里的暖气可以稍微传到房间里一些,我看着、听着那里发生的一切。

妈妈会去厨房的水桶里洗澡,用一块碎布擦洗身子,然后回来睡觉。她几乎不和我说话,也从不亲吻我。

最让人惊讶的是我是她唯一的孩子,我一直不知道她为何没有生下别的孩子,唯独把我“留”了下来,也许因为我是她的第一个“意外情况”。她只比我大十七岁,也许那之后她才学会了如何流掉孩子并且保住性命。

我还记得她曾经卧床好几天,所有的碎布上都染着血。

当然,我并没有什么好忧愁的,甚至可以说我的童年还算快乐,因为我并不知道别人的童年是什么样的。

我从不去村子里,我们住在墓地的旁边,道路和村落的后面。我很开心可以在院子里玩泥巴。有时,天气很好,但我喜欢刮风、下雨,还有云彩。雨水将头发贴在了我的额头上,脖子里,还有眼睛里。风儿又将我的头发吹干,抚摸着我的脸庞。躲在云彩后面的怪兽向我讲述着我不知道的国度。

冬天,日子更难过。我喜欢雪花,但是我不能在外面待太久。我没有很多厚的衣服,特别容易冷,尤其是双脚。

幸运的是,厨房里一直很暖和。我妈妈会捡来牛粪、枯木和一些垃圾来烧火,她也不喜欢寒冷。

有时候,会从房间里走出来一个男人,走向厨房,他会久久地看着我,摸着我的头发,亲吻我的额头,将我的双手贴上他的脸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