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子

十岁的时候,他坐在街上看着正在装运家具与箱子的卡车。

“他们在干什么?”他向刚刚坐到他身边的人问道。

“显然是搬家啊!”那人说,“我也希望成为一名搬家工人,这是份不错的活儿,需要强壮的身体。”

“你是说他们要搬到别的房子里吗?”

“当然啦!他们要搬走啦。”

“可怜的人啊。他们遇到什么不幸的事儿了吗?”

“为什么是不幸的事儿?相反,他们是要搬到一个更大更漂亮的房子里去。要是我,我肯定很开心啊。”

他回到家,坐在院子里的草坪上哭了起来。

“这不可能。离开一个房子,搬去另外一个房子,这和杀了人一样难过啊。”

十五岁的时候,他去了别的城市。那是一个冬天。透过火车的窗户,他看着自己的童年渐行渐远。然后,他笑着对母亲说:“希望你可以在那儿过得好。”

六月初的某个周日,他又踏入了这间旧房。

一个身有残疾的旧邻,很高兴又见到了这个懂礼貌且话不多的小男孩。

“来,坐下,和我说说你在大城市变成什么样了。”

“这儿什么都没变,”男孩边回答边向仅有的一个房间瞥了一眼,“我可以去院子里看看吗?”

只用了一步,他就跨越了围栏,重新回到了自己家。

空气中弥漫着熟透了的覆盆子的味道,都要被阳光晒蔫了。

他走向前,看见了原来的房子。

这房子就在这儿,空空地立着。

“你看着很破败,”他对这房子说,“你起码应该知道是我回来了。”

从那时起,他每周都会回去,看看这房子,和它说说话。

“你和我一样正忍受着许多苦难吗?”十月的一个下午,雨水无情地打在灰色的墙壁上,窗子在风中颤动。

“别哭!”他抽噎着叫道,“我向你保证我不会再走了。”

一个男人靠着窗户,正严肃地看着院子。

“这儿有人了,”男孩轻声说道,痛苦令他感到沮丧和绝望,“你接受了别人,你不再爱我了,我憎恨这个男人!”

窗户关上了,发出生硬的声响。火车也出发了,穿过枯萎的田野,渐渐消失。

很快,他们远隔重洋,时间让他们间的距离更遥远。

男孩已不再是男孩,已经是个男人了。

时间、海洋、大城市的灯和高耸入云的大厦在夜间向他低语:

“你看,你看,你离我这么远。”

一张张面孔,拥挤的面孔,千篇一律的面孔。噪音,发疯似的吵闹,单调得如同寂静,还有时钟声、闹钟声、电话声、隔音门声、电梯里的窃窃私语、笑声、疯狂的令人无法忍受的音乐声。

除了这些之外,还有一个顺从得近乎可笑的声音,一个遥远、悲伤、苍老的声音:“你看,你离我如此遥远。你抛弃了我,忘记了我。”

曾经的小男孩如今已经是一个有钱人。他决定重新建造和他的第一个房子一模一样的房子。之前他有过许多房子,一个在海边,一个在高档小区里,一个是一幢山区木屋别墅。但他希望拥有最初唯一的那一个。

他咨询了一位建筑师,并向他大致描述了童年时房子的模样。

建筑师笑了,人们请求他实现的东西总是与现实无关。

“我需要准确的数字,那些测量的数据,没有这些数据,我什么也做不了。”

“是的,我知道。我会写给你的,我会去量的。但是重要的是房子的阳台,还有爬在墙上的葡萄藤。别忘了叶子与葡萄串上的尘埃。”

当房子建好的时候,他很满意。

“这完全和那个一模一样。”

他微笑着,但是眼神空洞。

几天之后,他不声不响地走了。

从这个地方去了那个地方,从这座城市跨越到另外一座城市。坐飞机,坐船,坐火车。

总是在别处,那些对他来说完全陌生的地方。大城市冰冷的霓虹灯,总是很美很不同,但是却很难想象会爱上它们。

“我让人造了一个复制品,这真是荒诞,好像我们连自己的经历都可以复制一样。”

在一家完全陌生的大酒店里,大厅和楼梯都铺着一样的地毯。

“这儿有一封给您的信,先生。”

在电梯里,他打开了这封信。

“你为什么要离开我?”

他一惊,房子怎么会写信。那其实是他妻子写的。

“你为什么要离开我?”

是的,为什么?

信被扔在了桌上。第二天,火车沿着疲惫的呼呼作响的铁轨远去。

铁轨如此疲惫,人们只好在旷野上停下。这是科技带来的烦扰。

一个男人从一等卧铺车厢里走了出来。没有人注意到他。他下车后,走向一片寂静污泞的田野。火车又开走了,当呼啸声逐渐消隐,他开始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