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墨璃青犴

此刻,浓云渐散,显得夜幕越发低垂,停了雪,却起了风。

我站在裁缝铺的柜台后面,从柜台底下的账本上撕下了一页空白的纸,摸出了随身的钢笔,在纸上写了几行字,写好之后,将纸细细折好,交给了梁战,让他送往金陵城东北角上的同泰寺,找一个脑袋上扣着瓜皮头发的中年汉子。

梁战收好了纸,一点头消失在了夜色之中。

“掌柜的,我轻功好,这送信儿的活,怎么不让我去啊?”陆龟年凑过来,一脸不服气的说道。

我笑了笑,撇着嘴说道:

“你轻功虽然好,但是嘴太碎,我要请的这人,脾气古怪至极,我怕你说错了话,徒增事端,所以才……”

“所以才派了个活哑巴去!”陆龟年咧嘴一乐,抢先说道。

“哈哈哈哈……”我和陆龟年相视一笑,发出了一阵默契的笑声。

笑了一阵之后,陆龟年仿佛想起了什么事,歪着脑袋问道:

“掌柜的,您刚才跟我讲了萧家和咱们白猿客栈老祖的盟誓,难道这个萧自横,就是什么走马司的当家么?这走马司是什么?我怎么没听说过江湖上有这么个门派啊?”

我咂了咂嘴,狠狠的弹了陆龟年一个脑瓜崩儿,小声说道:

“你在江湖上当然不可能听说过的,因为这个走马司是官府里的衙门!”

“难怪萧自横是个鹰抓孙!”陆龟年恍然大悟。

我扒开陆龟年的胳膊,从他的衣兜里一阵翻找,果然搜出了一小把干果蜜饯,陆龟年贪嘴,眉姐却偏惯着他的毛病,时不时的就给他身上揣上一把零嘴……

我一边磕着瓜子,一边说道:

“历朝历代,都免不了出现些怪力乱神,寻常人无法解释的案子,萧何在汉朝创立了走马司,萧家这一脉的人也算是业内起步比较早的专业人士了,所以后来的千百年里,不管谁坐了天下,都会请萧家人侦缉这些诡事,在官府里暗中挂上走马司的牌子,潜藏行迹,遍行天下,捉拿那些装神弄鬼的巫邪妖人,而萧家人也始终不忘祖宗的教诲,那就是——为民除妖邪,所以他们这一脉,也算是志虑忠纯之辈。”

陆龟年吧唧了一下嘴,伸手去拿我掌心的瓜子干果儿,我一转身,护住了手里的吃食,急的陆龟年一扭头,奔着我左边抓来,我俩绕着柜台,一个抢,一个躲,胡闹了一阵,活动了一下身子,冒了些热汗,随后一起坐在了门槛上,看着月亮,等着梁战回来。

“掌柜的,你刚才讲的那个韩信的三不杀,是个啥意思?”

我将手里的干果分了他半把儿,叹着气说道:

“当年刘邦拜将,为了彰显自己求贤之诚,交心之义,允诺了韩信三不杀,曰:—见天不杀、见地不杀、见铁不杀。意思就是说:日后无论韩信犯了多大的罪过,头顶有天光,不能杀;脚下有厚土,不能杀;更不能用铁器杀他。韩信信以为真,帮刘邦攻城略地,开疆辟土。怎料刘邦平定江山后,担心用兵如神的韩信威胁到自己的通知找借口做了个局,把韩信下狱,让吕后寻了个笼子,将韩信关了进去,吊在半空中,蒙上黑布,头上不见天光,脚下不踩厚土,又遣百十名宫女,手持削尖了的竹子将韩信活活的捅死,就这样,刘邦既没有破见天不杀、见地不杀、见铁不杀的允诺,又除掉了自己认定的威胁……”

陆龟年闻言,气的直跺脚,指着半空骂道:“这不是卸磨杀驴吗?这狗皇帝,也太他妈王八蛋了吧?”

话音未落,只听长街东头,传来一个带着文酸气的喝骂声:

“大胆——是什么人,在这里辱骂皇上?”

陆龟年抻着脖子,向门外看去,只见长街尽头走来两道人影,左手边是梁战,右手边那人,中等身量,浓眉,圆眼,一字胡,一身洗的发白的马蹄袖箭衣、紧袜、深统靴,上身裹着一件明黄色琵琶襟马褂,头发的前半部分剃的锃亮,后半部留了片瓜皮一样的头发,看样子之前留过辫子,被一刀剪了,长度还没养起来。

那人袖着两手,臂弯上铺了一条毛毯,毛毯里裹了一只苍青色的小狗。

“正主儿来啦!陆龟年,你一会儿把你那个嘴给我闭严实了!”我狠狠的瞪了陆龟年一眼,连忙快步迎了上去,走到那人身前,装模作样的打了个千儿,笑着问道:

“哟,敏贝勒,劳您亲自跑一趟,实在是过意不去!”

原来,这抱狗的中年人,本是前清的皇族,本名唤做:爱新觉罗·毓敏,光绪三十三年,毓敏袭多额贝勒,授步军统领、训练禁卫军大臣。这位贝勒爷出身虽然够高,家室也无比显赫,但是他天生不爱习文,也不爱练武,不爱美人,也不好金银,唯一的嗜好就是训犬,为寻珍奇犬种一掷千金的事,干了不知道有多少,民国元年,大清皇帝退了位,敏贝勒的阿玛一着急上火,暴病而亡,敏贝勒哥儿几个分了家产,各奔东西。敏贝勒做惯了大爷,四体不勤,五谷不分,挣钱的能耐是一样不会,败家的本事却无人能及,没过三五年,就将分来的家产败了个精光,所幸敏贝勒当爷的时候乐善好施,在金陵城的同泰寺里施过粥,老方丈见他流落街头,多有不忍,于是将后院的菜园腾空,将敏贝勒和他那几十条宁饿死也不卖的狗一起接了过来。就这样,敏贝勒在同泰寺后院的菜园子里安了家,虽然冬凉夏暖,但总算有了片瓦遮头,再加上金陵城里的大小古玩店时不时的花点钱,请敏贝勒到店面儿上给收来的瓶瓶罐罐、金石字画掌掌眼,一来二去,敏贝勒竟然也能混个温饱。五年前,敏贝勒喝多了酒,在戏园子里和一伙儿山西的老板争风吃醋,被人围殴,恰巧被我和梁战遇上,我们俩原本就是爱管闲事的惹祸精,瞧见有人以多欺少,话都没问,借着酒劲儿,甩开膀子就上去助了拳,就这样,和敏贝勒交上了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