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三章(第3/4页)

郓王本以为程昶不学无术,便是这大半年来转了心性,可他终究不熟悉文书,难以钻研,便是花足一月翻阅卷宗,哪能找到什么端倪?未料他专注又细致,非但把卷宗阅尽,还能比照着大绥地志,把他运粮路线的不合理处一一找出,从千余驿站里辨出西北的那几个。他甚至不知什么时候学了算术,连户部最繁杂的钱粮账册该怎么算,算过后又该怎么剖析,都了如指掌。

直到现在,郓王终于慌了神。

赈灾是朝政大事,这样大的案子,他哪怕身为皇子,有姚杭山相帮,也不可能手眼通天,把纰漏藏得严严实实,倘有心要查,何愁找不着证据?

当年只因朝政军政太乱,故太子又急病难愈,一众朝臣不愿火上浇油,才让他糊弄了过去。

更重要的是,那时昭元帝有心袒护他。

可是,哪怕天子有心袒护,是非公道自在人心,昭元帝爱惜声名,在铁证面前,当着一众朝臣,难道还会偏袒他吗?

何况,若他所料不假,程昶从明隐寺带回来的两名宫婢,正是当年伺候在程旸身边,看着他把毒|药汤送去程旸卧榻边的那两个。

故太子仁德,极得人心,这一殿朝臣或许不会为了一个忠勇侯得罪将来的储君,但若他们得知他曾给故太子下毒,必会为故太子讨回公道的。

郓王思及此,心思急转,忽生一计,心道当年他给程旸下毒,父皇是知道的,父皇包庇他,实属帮凶,这么看,父皇应与他是同一边儿的,只要不让那两个侍婢上殿,道出当年的实情,至于程昶要查的户部账册、调粮路线,那都是日后的事,未必没有转圜的余地。

郓王目光落在昭元帝身上,见他正目色阴鸷地盯着程昶,顺势就道:“父皇,明隐寺早被封禁,明婴擅闯原就是罪过,还口口声声称是从里头找到了证人,他称儿臣立功心切,儿臣看他才是立功心切!他要请翻户部黄册,要算粮草,要遣人去淮北甚至西北查运粮路线,儿臣清清白白,凭他去查!但请父皇莫要听信了他的谗言,误将两个连身份都难以查清的人请上来对峙,这里是金銮殿,煌煌天威在此,岂是凭他信口开河,就能闹一出沉冤昭雪的?未免太过儿戏!”

昭元帝听了郓王的话,沉默良久,道:“昶儿,你暂将你从明隐寺带回的两名证人移交刑部,待刑部审过后,证实他二人所言属实,朕自会令三司立案追查当年昉儿赈灾淮北的实情。”

“禀陛下。”程昶道,“臣从明隐寺带回来的这两个人,曾贴身伺候于故太子殿下近前,陛下您其实是识得的。只是当年故太子急病而亡,这二人照顾不周,您伤悲之下,把他们发落去明隐寺关押,年岁一久,大约忘了。”

昭元帝听了这话,心间微微一顿。

当年的事,他其实记得很清楚,他之所以留下旸儿身边的两个侍婢,就是因为他们撞破昉儿给旸儿下毒,关押他们不杀,也是为了让昉儿时时刻刻记得这个教训。

眼下听昶儿这话的意思,竟是要撇开昉儿下毒的事不提,只提忠勇侯之冤?

如果撇开下毒的事,那么就把他身为帝王,包庇皇子的事实一应撇去了。

昭元帝有些意外,目光不由自主停驻在程昶身上。

是从什么时候起,他这个只知道胡作非为的侄子变得如此明事理,懂进退,识人心了呢?

下毒一事,说到底,是昭元帝、故太子、郓王父子三人的家事,若摊开来摆到明面上讲,只会让天家难堪,虽能至郓王死地,可此一步太险,他未必走得下去。

于是他选择退一步,把昭元帝从这桩龌龊事里撇开,只提郓王,只提忠勇侯。

但他退的这一步,并不是全然的让步,细想想,他是以退为进,他在告诉昭元帝,倘不将这两名证人立刻请到殿上,那么他还有后招,因为他可以选择撕破脸,拿郓王给故太子下毒的呈辞,借满堂朝臣之怒,把这二人请上来作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