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七章

四丫家本就不大,前一夜在相邻几户借几间屋子,尚能容下来渔村寻人的官兵,眼下琮亲王府的三公子醒来的消息不胫而走,临近府衙的府尹当即带上家眷与官差过来迎候,加上来东海渔村寻云浠的禁军,整个丰南港人满为患。

府尹在渔村另找了间宽敞屋子,把程昶请去此处歇息,又让随行的大夫重新为程昶把脉。

大夫与头先那一位一样说法,都道是三公子脉象沉稳有力,身体康健,是吉人自有天相,又亲去熬了碗药汤,功效也与程昶白日里吃的那一碗一般无二,滋补养生,凝神静气,唯一的不同,大概是用药更名贵些。

大夫伺候程昶服药的当口,府尹与几位禁军统领就侍立在一旁,云浠吊在人群最末。此刻已入夜了,她除了刚回丰南港时,与程昶隔着一天一地的霞色遥遥行了个礼,还未来得及与他说上话——她没料到程昶今日就能醒来,当时她和府尹的人马前后脚回来,瞧见程昶跟副画似的立在鱼户炊烟间,一时没反应过来,不过愣怔了片刻,便被府尹抢了先。

云浠看着程昶,他仍和从前一般模样,眼下披衣倚在榻上,脸色与扶着药碗的指尖都十分苍白,或许是因为大梦方醒,他分外安静,这样的安静不知觉间将他整个人笼在了一段朦胧里,比月色还要皎洁。

大夫喂程昶吃完药,府尹忙递了碗茶上去,殷勤道:“陛下与琮亲王殿下已派殿前司的人寻了三公子数月,早前太皇太后、王妃殿下心忧三公子您的安危,还各自大病过一场,眼下三公子非但劫后余生,且还毫发无损,真是天大的福气与造化。等消息传回金陵,主子们不知能有多高兴。照理说三公子久病初愈,是该好生歇上一阵的,但下官担心陛下与琮亲王殿下等久了心急,不如明日清早就起行?终归在路上慢慢走,不耽搁养身子的。”

不等程昶答,又道,“哦,南安王府的小郡王起先也是在渔村这里的,见寻着三公子,昨日夜里亲自回京禀陛下去了,说是要带着殿前司的禁军来接。也是巧了,这几位统领大人——”他端手指着屋子里侍立着的禁军,“刚好来附近办差,下官已给小郡王去信一封,明日先由下官与几位统领大人带官兵护送三公子您回京,小郡王若带了殿前司的人来,半程上接手即可。三公子,您看如何?”

好话歹话都叫他一个人说完了,程昶还能说什么,便点头应了。

府尹见程昶不怎么吃茶,于是递上清水供他清口,又懊丧道:“下官乍闻三公子在丰南港,急着赶来拜见,一时之间竟没能思虑周到,忘了带家仆婢子过来伺候。渔村贫瘠,三公子屈尊在这里,想必是不习惯得很了——”他说着,小心翼翼地觑了眼程昶的脸色,续道,“好在下官的家眷随了下官一道过来,小女身边倒是跟着两个贴身丫鬟,三公子若不介意,这些日子就由小女带着丫鬟照料则个?”

言罢,略微直起身,唤道:“瑜姐儿。”

门外顷刻有名女子领着丫鬟应声而入,她大约十五六的年纪,身着薄粉袄衫,身姿纤纤,五官虽不怎么出众,衬着雪一般白的肤色,也是灵动好看的。

程昶万没想到府尹竟来了这么一出,他方才心里装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心事,连听府尹说话都是心不在焉的,等反应过来,一个半大的姑娘已杵在他跟前了。

程昶的目光在瑜姐儿脸上只停了一瞬,不自觉就朝云浠看去,云浠也正看着他。

两人目光这么一撞上,云浠愣了一下,程昶也愣了一下。

但云浠很快垂下眸,与屋中另几位侍立着的统领一样,只当是视无所见。

其实这也没什么,三公子皇亲贵胄,身边本来就该有合乎身份的人伺候,府尹情急之下没安排好人手,于是把自己的小女身边的丫鬟拨过来也顺理成章。只是,这府尹究竟打的是什么主意,屋里一众立着的人却是心知肚明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