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五回 举步失深渊 暮夜冥冥惊异啸 挥金全孝子 风尘莽莽感知音(第5/7页)

云从见他一片天真,言不忘母,好生喜欢。因为那胖子已去喊了地方和一伙持棍棒的人来到,猛想起昆明还有两个亲友世家,心中一宽。忙对丑汉道:“你说的话,我件件依从,连打都不打你。你现在可不许动,由我分派。”说罢将剑还匣,迎了上去。这两个跟来的佃农见云从亮剑,以为要出人命,吓得躲在一边,这时听明云从意思,才放心走拢。未及说话,一眼看见那两个地方竟是熟人,心中大喜,不等云从吩咐,早抢先迎了上去,那正地保早先本是那佃农同乡,受过姚老者大恩。一听佃农说起经过,云从又是位举人老爷,姚老者的上宾,心下有了偏向,早派了那胖子一顿不是。那胖子不服道:“我虽然用巧打他,也是他祸害得我太厉害。就拿今天这株黄桷树说,还是我爷爷在时所种,少说也值五六钱银子,如今被他折断,难道凭你一说,就算完了?”云从笑道:“你先不用急,树已折了,没法复活。连他吃你的腊肉一起,算一两银子给你,准可完了吧?”胖子还待不依,地方发话道:“你这人也太不知足。这位老爷不和你计较,只说好的,给你银子,世上哪里去找这样劝架的人?赖铁牛谁不知他浑身不值三个钱,莫非你咬他两口?再不依,经官问你擅用私刑打人,教你招架不起。”胖子见地方着恼,又经旁人说好说歹,才接了银子要走。地方又拉住道:“你可记住,银子是举人老爷买价,那黄桶树须不是你的,当面讲好,省得人走了,又赖。”胖子见地方想要那树,又不服起来。还是云从劝解,树仍旧归他,另赏了地方一两银子,才行了帐。地方谢了又谢。众人都说,毕竟当老爷的大方,一出手,就讲银子。那赖铁牛不知交了什么好运,免了火烧,还跟老爷走,正不知有多少享受呢。纷纷议论,不提。

云从再寻丑汉,他独自一个人坐在断树身上,瞪着眼正望着前面呢。云从唤他近前,同进店中。病后用了些力,觉着有些头晕,当时也未在意。先命丑汉饱餐一顿。问起他的姓名家乡,才知姓商,并不姓赖,乳名风子,本是乌龙山中山村的人。他母亲做闺女时,入山采野菜,一去三年,回来竟有了身孕。家中本有一个老母,想女身死。邻舍见她不夫而孕,全不理她。好容易受尽熬煎,又隔了一年零八个月,生下风子。三四岁上,便长得十来岁人一般。加以力大无穷,未满十岁,便能追擒虎豹,手掠飞鸟。人若惹翻了他,挨着就是半死。幸是天生至孝,只要是母命,什么亏都吃,什么气都受。众人畏他力大,不敢再欺凌他母子。及见他娘并不护短,又见他力大无穷,想法子支使磨折,不当人待。他原是块浑金璞玉,心中何尝不知众人可恶,碍着母命,仍是埋头任人作践。有时问他母亲:“怎么人都说我无父,是个畜生,什么缘故?”他母亲一听就哭,吓得他也不敢再问,自始至终只从母姓。后来他母亲实受众人欺负不了,才由他背了,到天蚕岭东山脚下居住。母子二人,都不懂交易。先时他打来的野兽皮肉,都被众人诓要了去,所以自始至终,不知拿野兽换钱。那村的人虽不似先时村人可恶,也利用他不肯明说,众人给他打了一条铁锏,叫他去打野兽。打了来,拿点破衣粗盐。日用不值钱的东西和他换。有时他母子也留些自用。他母终究受苦不过,得病将死,急得他到处求人。他又没钱,打听是医生,就强背回去医治,始终也未治好。死时说:“你爷是熊……”一句话未完,便即咽了气。因死前说过那村也没有好人,娘死了,可将娘葬在远处,也休和他们住在一处等语,自己用斧于砍了几根大木,削成尺许厚的木板,照往时所见棺材的样,做了一口大材。盛殓好了尸首,将铁锏及一切应用的东西绑在材上,也不找人相助,两手托着材底,便往山里跑。由岭东直到岭西,走了两天,好容易才寻着一个野兽窟穴,将野兽一齐打死,就穴将材埋葬。每日三餐,边吃边哭,边喊着娘。因为先时披着兽皮打猎吓伤过人,守着死母的诫,一到没有吃的,出山强讨,总是穿着那件旧衣,不围兽皮。他也能吃,也能饿,知人嫌他,不到万般无奈,从不出山。近两月天蚕岭野兽稀少,所以才时时出山强讨,不想遇见云从。吃完之后,见云从仍和先时一样,只和他温言问答,喜得不知如何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