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四十 纵情

烛火摇曳不定,映得案上书页的文字也忽明忽暗,一只蘸饱了墨的狼毫楷笔落下复又提起,几番作势欲书,却始终不曾写出半个字来。

吟风叹一口气,搁笔,合上面前的《上皇金录》,推门而出。

月正半弯。

轩外就是断壁悬崖,山风凛冽扑面,偶尔夹杂着三两声夜枭厉啸。山峦轮廓如泼墨,岷江破谷而出,磅礴南奔,好像一条横架天地的粼粼玉带。

吟风凭栏而立,仰望夜天中半轮弦月,实不知为何今夜忽如其来心潮如涛。半月如钩,又钩起了多少轮回中的往事?

风啸得格外尖锐,云翳重重,夜空如覆纱网,不见点星,弦月周边泛着淡淡风晕,隐现绯红,漫漫夜天似在泣血而歌。

吟风掐指暗暗算来,十月初八,大吉,利嫁娶,出行。还是这个一成不变的结果,无论紫微斗数,先天卦象,还是风水五行,吟风都推算不出今日有何失常之处。

望着凄凄夜色,他忽然感到眼前景物微微晃动,有些许的模糊,两颊传来隐隐温热,似乎又有泪流成行。他伸手拭过,脸上光润如玉,却是什么都没有。吟风心中暗叹一声,自入夜起,他便是如此心神不宁,相由心生,竟开始影响观感神识。

与初醒来时相比,他已通了许多人情世故。他本是天资过人,敏慧旁通,短短年许,便大体掌握了世态时情,天下势力分布,更知晓些基本人情礼仪。只是熟炼世故,反渐渐失却对于天道那近乎本能的领悟和实行。

那时的吟风,知道自己在何时何地当做些什么,至于为何要做这件事则几乎全无所知。而此刻的他通晓了世情,明白了事理,却彻底失了方向,完全不知自己该做什么了。

何为?为何?

或许这就是《上皇金录》批注中所言的“灵台积垢,神欲蒙尘”?

即已失了宁静,他灵识深处就似撕开了一道口子,一件件往事推挤着喷薄而出,须臾淹没心石,尤自前波后浪绵绵不绝涌来。回想往事种种,此时的领悟又与当时不同。他的心越跳越快,每一下跃动,都在用力撞击着他的胸膛。

吟风身影忽然一闪而没,片刻后重新出现在危崖之前,只是这次他身边多了一坛烈酒。吟风提起酒坛,挥掌如刀,切去了坛口泥封,举坛就唇,几大口就饮下半坛烈酒!他蓦然张口,喷出一道浓烈至几欲燃烧的酒气,挥袖擦去口边酒渍,只觉心中波涛已如怒海狂潮,一股抑郁横亘于胸,几次要喷薄而出,却都被一道无形屏障给牢牢封于胸中,不得宣泄。

吟风抬手一指,崖前凭空现出一朵金色莲华,莲心真火熊熊。他举步踏上莲华,心念动处,身形冲宵而起。只见一点流光飞速爬升,如彗星逆空。

烈烈山风中,吟风又举坛痛饮,这一饮似鲸吞,若潮汐,半坛烈酒汇成一线,直冲入腹!酒浆四溅,打湿了他鬂发衣襟。吟风只觉一道烈焰自丹田处燃起,直冲天灵,实是说不出的痛快,忍不住仰天长啸,声传百里!

他催动足下长生莲,整个人化作一道金光,瞬息绕峰三匝,冲天而去!

那一声清啸仍在群峰中回荡,久久不散。

青城山顶,青墟宫四位虚字辈真人正齐聚议事,听到啸音隐隐传来,虚天不禁眉头一皱,道:“是吟风!他是不是出了什么事,或者我跟过去看看?”

虚玄闻听得啸音,抚须闭目沉思,片刻之后方道:“看来他只是心神激荡而已。吟风行事素来依天凭运,多不依常理。我等堪不破其中关窍,最好就是顺其自然。且让他去吧。”

虚天皱眉道:“他行事率性,若一去不返,这《上皇金录》可怎么办?”

虚玄淡然道:“那也只能说是天命如此。我看吟风心情平复后即会回山,此时最好不要打扰到他。我们继续参详这几页《上皇金录》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