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抛 弃(第2/11页)

国庆最初的悲伤,是他走入那两个被搬空的房间开始的。即使那时他仍然没有去想父亲已经永久抛弃他了,他的眼泪和哭声是因为突然面对了空荡荡的房间。

他回到自己的房间以后,没有被破坏的环境让他渐渐平静下来,他坐在自己的床上左思右想。这个房间我去过多次,我极喜爱那里的窗口。他真正意识到自己的糟糕处境,是在这天下午找到我以后。那时我正在擦李秀英的宝贝窗玻璃,我听到他在屋外的一声声喊叫。我不敢离开尚未擦完的窗户,是李秀英无法忍受国庆那种如同玻璃打碎似的锐利喊叫,这个坐在床上的女人痛苦不堪地对我说:

“你快去让他闭嘴。”

我怎么能让一个遭受不幸的人闭上嘴巴呢?我们站在屋外的石板路上,身后的木头电线杆发出一片嗡嗡的声响。我忘不了国庆当时苍白的脸色,他杂乱无章地告诉我上午发生的事,那时他自己都还没有弄明白。我所听到的是一堆如同苍蝇一样乱糟糟飞来的印象,他父亲搬动家具时的巨大力气,以及提着篮子出门这样的印象。我无法知道哪些应该在前,哪些应该在后。国庆是在向我讲叙时终于逐渐明白了过来,他的讲叙戛然而止,我看到他眼泪夺眶而出,然后说出了一句让我们都明白的话:

“我爹不要我了。”

那天下午我们找到了刘小青,他正扛着一把拖把满头大汗地往河边跑去。国庆的眼泪汪汪让他大吃一惊,我告诉他国庆被他爹丢掉了。刘小青和不久前的我一样莫名其妙,我冗长的解释和国庆不住的点头才让他知道发生了什么。他立刻说:

“找我哥哥去。”

去找那个戴鸭舌帽的大孩子,刘小青当时的骄傲恰如其分。谁不想有这样的哥哥呢?我们走到了他端坐的窗下,那时轮到刘小青去讲叙一切了。这个手拿笛子的大孩子听完后显得十分气愤,他说:

“岂有此理。”

他将笛子迅速一插,翻身越出窗外,对我们挥挥手说:

“走,找他算账去。”

我们三个孩子走在湿漉漉的街道上,清晨那场暴雨使街道旁的树木挂满雨水。前面走着一个单薄的大孩子,他的笛声固然美妙,可他能打败国庆的父亲吗?我们三个人傻乎乎地跟着他,他发怒的样子让我们充满信心。他走到了一棵挂满雨水的树下,突然沉思起来,可是等到我们也走入树下后,他立刻抬腿猛踢一下树木,同时自己逃离了出去。树上的雨水纷纷落下,淋得我们满身都是。他却哈哈大笑地回家了。

他的行为很不光彩,否则刘小青不会面红耳赤。尴尬的刘小青对国庆说:

“去找老师吧。”

湿淋淋的国庆摇摇头,哭泣着说:

“我谁也不找了。”

我的同学独自走去了,这个聪明的孩子能够说出他所有舅舅和阿姨的姓名。他回到家中以后,想到了死去的母亲的兄妹,于是他就坐下来给他们写信。他的信是用铅笔写成的,写在从练习簿里撕下的纸上。他在表达自己处境艰难时,显然更加艰难地写下了这些。不久后,他母亲的兄妹全部赶来,证明了他在信上准确地表达了一切。

国庆以他童年时的细心,记住了所有舅舅和阿姨所从事的工作,从而使他能够写出八张信封。但是他不知道信该如何寄出。他在屋中时将八张纸叠成了八个小方块,他做事一向有条不紊。然后他将它们捧在胸前,向涂着深绿颜色的邮局走去。

一个坐在邮局里的年轻女人接待了我的同学,国庆怯生生地走到她面前,用令人怜悯的声调问她:

“阿姨,你能像老师那样教我寄信吗?”

那个女人却这样问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