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战 栗

我十四岁的时候,在黑夜里发现了一个神秘的举动,从而让我获得了美妙的感受。那一瞬间激烈无比的快乐出现时,用恐惧的方式来表达欢乐。此后接触到战栗这个词时,我的理解显然和同龄的人不太一样了,而开始接近歌德的意图。这位已经死去的德国老人曾经说过:

——恐惧与颤抖是人的至善。

当我最初在那些沉沉黑夜越过激动不安的山峰,进入一无所有的空虚之后,发现自己的内裤有一块已经湿润时,不禁惊慌失措。最早来到的惊慌还没有引起我对自己行为的指责,只是纯粹的对于生理的恐惧。最开始我将那一块湿润理解为尿的流出,无知的我所感到羞愧的,还不是那种举动的不可见人,我为自己这个年龄竟还遗尿而忐忑不安,同时也有怀疑疾病来到的慌乱。尽管如此,出于那一瞬间身体激动不安的渴望,我一次次不由自主地重复了这欢乐的颤抖。

我在十四岁那个夏天的中午走出家门,走向城里的学校时,灿烂的阳光却使我脸色苍白。就是在那样的时刻,我将要进行一个羞耻的行为,我要解开黑夜流出物之谜。我那时的年龄,已经无法让所有一切都按照被认为是正确的准则行事,内心的欲望开始悄悄地主持了我一部分言行。已经有一些日子了,我渴望知道那流出的究竟是什么。这样的行为无法在家中完成,我所能选择的只能是中午时刻学校的厕所,那时厕所将会空无一人。那个破旧不堪的厕所在我此后的回想里使我浑身发抖,以至很长一段时间里,我都被迫指责自己在最丑陋的地方完成了最丑陋的行为。现在我已经拒绝了这样的自我指责,我当初对厕所的选择让我看到了自己无处藏身的少年。这样的选择是现实强加于我,而非出于自愿。

我不愿意描述当时令人难以忍受的环境,就是想到苍蝇胡乱飞舞时的嗡嗡声和外面嘈杂响亮的蝉鸣,就足以使我紧张不安了。我记得自己离开厕所,走过阳光下的操场时,感到四肢无力。最新的发现所带给我的,是迷茫之后的不知所措。我走进对面的教室楼,是希望自己能在空无一人的教室里躺下来,然而我却惊慌地看到一个女同学在教室里做作业,女同学安宁的神态蓦然让我感到自己深重的罪恶。我不敢走入教室,站在走廊的窗口无限悲哀,我不知道自己接下去该干什么,仿佛末日已经来临。随后我看到一个上了年纪的清洁女工,挑着木桶走入了我刚才离开的厕所。这情形使我全身发抖。

后来随着对身体颤抖的逐渐习惯,我在黑夜来临以后不再那么惧怕罪恶。我越来越清楚自己干些什么时,对自己的指责在生理的诱惑面前开始显得力不从心。黑夜的宁静总是给予我宽容和安慰。我疲惫不堪即将入睡的那一刻,眼前出现的景象,往往是某件色彩鲜艳的上衣在浅灰的空气中缓缓飘过。那个庄严地审判着自己的声音开始离我远去。

然而清晨我一旦踏上上学之路,沉重的枷锁也就同时来到。我走近学校时,看到那些衣着整洁的女同学不由面红耳赤。她们的欢声笑语在阳光下所展示的健康生活,在那时让我感到前所未有的美好,自身的肮脏激起了我对自己的愤恨。最使我难受的是她们目光里的笑意偶尔掠过我的眼睛,我除了胆战心惊,已经无权享受被女孩目光照耀时的幸福与激动。这种时候我总是下定决心改变自己,而黑夜来临之后我又重蹈覆辙。那些日子里,我对自己的仇恨表现为软弱地走开,在下课的间隙里走到一个无人的地方呆呆站着。我避开了内心越来越依恋的朋友苏宇,我认为自己不应该有这么美好的朋友,当看着一无所知的苏宇向我友好走来时,我伤心地走向了另一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