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毛肚

哈尔滨夏季的夜晚是最为热闹的,到了这个时间,店铺外的世界仍是喧嚣嘈杂的,依稀可以听见劲爆的流行歌曲。

有个男人三步并作两步跑上台阶,“老板娘,给开个西瓜,送旁边海哥串儿店。”

赵红麻利地应一声,“哎,这个点儿,没法给你对半儿劈了,只能整个买,行不行?”

“可以可以,一会儿约(yao)完多重,去那边儿我再给钱。”

“好嘞。”

倪芝见赵红已经在拍着挑拣西瓜了,不想耽误她干活,打个招呼先走了。

走到那边流动的麻将桌,全是晾着肚皮抽着烟的男人。麻将桌边摆着各式烤串儿,用塑料袋儿裹着,里面孜然辣椒面儿胡椒粉,黑乎乎地粘在袋子里,东北人哪有这么讲究,管它是什么色儿,拿起来一口一个签儿。

完了最后还要比谁的签子多。

还有一种哈尔滨特有的串儿,毛肚、木耳、海带、菠菜和水晶粉用红油汤底烫熟了,放铁桶里端上来,热乎入味儿。就算淌着汗吃得吸溜,哈尔滨人对涮串的热爱,也不受季节的影响。

麻将桌上没地儿搁,就搁凳子上头,低头哈腰用手接着往嘴里送。

只不过混杂着烟味酒味、汗味儿、烧烤味儿甚至人民币的味道,这道风景线并不好闻。

倪芝再一次绕过去走,旁边的歪脖子树枝上缠了乱七八糟的红红绿绿的小彩灯,挨着树的这一桌又不好好坐,一条重庆森林似的毛腿儿挡在半路,人字拖在脚上抖瑟地摇摇欲坠。

她往旁边靠了靠,人还没完全过去,手腕又倏地被人狠狠捏住。

倪芝一惊,脚下趔趄,回头看见一双凶狠的三角眼。辨认出是访谈时泼她洗菜水,又在铁道口占她便宜的何旭来。

他手滚烫又汗津津的,粗黑旺盛的手毛蹭到她,倪芝的鸡皮疙瘩登时从头起到脚。

何旭来眯着眼睛,肆无忌惮地对倪芝上下打量,夏天穿得都轻薄,尤其是倪芝怕腿上的伤口捂出了汗,穿着薄如纸的阔腿裤,被风一吹就勾勒出腿型。

何旭来头一次这么近距离打量她,隐约想起来上次在铁道口趁着人多和闸口将关,在倪芝身上捏了一把的手感。

他舔了舔嘴唇,“哟,真是你啊。”

何旭来对倪芝印象深刻。

随着何凯华牺牲的时间过去越久,人们越淡忘何家二老这个英雄儿子。

倪芝是这几年里头一次,再次鲜血淋漓地撕开何家伤痛的人。

撕得何旭来也痛快,何凯华一直是何家二老的心结,更是何旭来心结。他很清楚,他不过是个替代品,何老和何婶儿现在对他好,就是图他以后能给端茶倒水伺候病榻。

偶尔能听见街坊邻居悄声跟李姨说,你家凯华要是还在就好了。

但凡何老头子和李姨想起来何凯华,何旭来只能第一个跳出来。人老了心就软,他们慢慢会说,旭来也不错,只是人还没定性,起码孝顺。

可惜说来说去,还是这句话,何家二老还防着他,根本不给他摸着钱。

他没几个钱,给他打打麻将买烟买酒都不够,倒贴上来的女人他根本看不上,睡两次穷破旅馆女人就先踹了他。

光棍打久了,何旭来见到路灯下浓妆艳抹的女人眼珠子都转不动。

更何况倪芝这样他根本够不着女人。

他惦记上倪芝被浇透了模样,惦记上倪芝被撕碎的介绍信上的名字。

更重要的是,他所有的怒气找到了宣泄口。

何旭来的眼神里有猥琐有无赖,还有不知从何而来的怨气,无法掩盖。

倪芝跟他对视两秒,把怒气看的分明,一边试图挣脱铁箍一样的手,动弹不得。

哪怕是大庭广众,倪芝仍然被他这样眼神看得发毛。

“松手。”

何旭来耳朵上别根儿烟,他边笑边单手拿下来叼嘴里,说得口齿不清,“不松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