苔痕(第3/12页)

“哦?”这完全出于意外,她疑惑地说,“哪一张?”

“就是那张《雨港暮色》!”

如苹愣了愣,那是一张她不准备卖的画,那张画面中的情调颇像她的心境,漠漠无边的细雨像她漠漠无边的轻愁,迷迷离离的暮色像她迷迷离离的未来,那茫茫水雾和点点风帆都象征着她的空虚,盛载着她的落寞。为了不想卖这张画,她标上了“五千元”的价格,她估计没人会愿意用五千元买一张色调暗淡的画。而现在,这个年轻的孩子竟要买,他花得起五千元?买这张画又有什么意思呢?她犹豫着没有开口,其轩已经不安地说:

“我不大知道买画的手续,是不是付现款?现在付还是以后付?……”

“这样吧,”如苹匆匆地说,“我给你一个地址,画展结束后请到我家取画。”她写下地址给他。

“钱呢?”

“你带来吧!”她说着,匆匆走开去招待另外几个熟人,其轩也离开了画廊。

这样,当画展结束之后,他真的带了钱来了。那是个晚上,他被带进她那小巧精致的客厅。她以半诧异半迷茫的心情接待了他,她想劝他放弃那张画,但是,他说:

“我喜欢它,真的。我出身豪富的家庭,在家中,我几乎是予取予求的,用各种乱七八糟的方式,我花掉了许多的钱,买你这张画,该是我最正派的一笔支出了。”

她笑了。她喜欢这个爽朗明快的孩子。

“你的说法,好像你是个很会随便花钱的坏孩子!”

他看了她一眼,眼光有点特别。然后,他用手托着下巴,用一对微带几分野性的眼睛大胆地直视着她,问:

“请原谅我问一个不大礼貌的问题,李小姐,你今年几岁?”

“三十二。”她坦率地说。

“三十二?”他扬了一下眉。“你的外表看起来像二十五岁,你的口气听起来像五十二岁!李小姐,你总是喜欢在别人面前充大的吗?”

她又笑了。

“最起码,我比你大很多很多,你大概不超过二十二三岁吧?”

“不!”他很快地说,“我今年二十八!”

她望望他,知道他在说谎,他不会超过二十五岁。她不明白他为什么要说谎。在他这样的年纪,总希望别人把他看得比实际年龄大,等他过了三十岁,又该希望别人把他看得比实际年龄小了。人是矛盾而复杂的动物。

“李小姐,”他望着壁上的一张旧照片说,“你有没有孩子?”

“没有。”她也望了那张照片一眼,那是她和她已逝世的丈夫的合影,丈夫死得太年轻,死于一次意外的车祸,带走了她的欢乐和应该有的幸福。将近五年以来,她始终未能从那个打击中振作起来,直到她又重拾画笔,才算勉强有了几分寄托。

“他很漂亮,”其轩望着那个男人说,丝毫没有想避免这个不愉快的话题。“怎么回事?他很年轻。”

“一次车祸。”她简单地说,她不想再谈这件事,她觉得面前这个男孩子有点太大胆。

“他把你的一半拖进坟墓里去了!”他突然说。

她吃了一惊,于是,她有些莫名其妙地愤怒。这年轻的孩子灼灼逼人地注视着她,在他那对聪明而漂亮的眼睛里,再也找不到前一次所带着的羞涩,这孩子身上有种危险的因素。她挪开眼光,冷冷地说:

“你未免交浅言深了!”

“我总是这样,”他忽然站起身子,把手中的杯子放在桌子上,意态寥落了起来,那份羞涩又升进他的眼睛中。“我总是想到什么说什么,不管该不该说,对不起,李小姐。我想我还是告辞吧!这儿是五千元,我能把那张画带走吗?”

看到他眼中骤然升起的怅惘和懊丧,她觉得有些于心不忍,他到底只是个二十几岁的大孩子,她为什么该对他无意的话生气呢?于是,她微笑着拍了拍沙发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