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 独寐寤言寐,永矢弗谖(第3/3页)

  锻打声一声一声,像是打在人心上,似乎心跳也随着它的韵律改变了节奏。

  童率全身紧绷,像一张拉满的弓,右手握紧着剑柄,指关节因用力而有些发白。

  黎启臣似乎全身轻松,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视着穆玄石,额角上的一滴汗滚落了下来,滚入了眼角。黎启臣没有拂拭,只是用力眨了眨眼睛,那汗便再度滚落,从眼角滚落的那滴汗,看上去,倒像是泪。

  一片浓云飘过,月光被遮住了,周围瞬间便暗了下来。穆玄石提起那剑,浸向身旁的水缸,哧的一声轻响,一片浓浓的水雾腾起。

  正是时机!

  童率像一只草虫一般,倏地从草丛中弹起,直冲过去,哪知黎启臣比他更快,黑影一闪,已经冲在最前面,并且拔剑在手。

  剑,激刺而出。

  剑下的那人,身手也不凡,见状拧身一闪。

  原本刺向穆玄石左胸心脏的这一剑,斜斜刺入了他胸口靠近正中的位置,剑刃似乎被肋骨夹住了,进退不得。

  此时,浓云飘过,月光又亮了起来。

  月色下,穆玄石的脸分外清晰。惊讶、不解、愤恨、痛苦、绝望……所有这些表情杂糅在一起,让那张脸显得狰狞可怖。

  黎启臣蓦地想起,十七岁那年,自己的剑下,同一个人的脸,却是平和安详,嘴角带着笑,眼中带着一丝嘉许。那一次,剑下是他的咽喉,一分的距离,皮未破,血未出,点到为止,岁月流转,还可以江湖再见。这一次,却是心脏旁边,一寸的距离,人间幽冥,永世不见……血,静静地流淌,由胸,及腰,再及腹,最后,一滴滴滴在青翠的草上,仿佛骤然绽放了一地血红的花朵。黎启臣心中一滞,执剑的手松懈了下来,那剑,便不进不退,僵在那里……黎启臣低声喝问:“为什么叛国?”

  穆玄石惨然一笑:“我父亲……是……姜国人……”

  黎启臣全身一震,父亲是姜国人,母亲是杨国人……夹在中间的人子,就像面对失和的父母,帮哪边,都是错。

  身后黑影一闪,另一柄剑刺了过来,月光一样的浅灰蓝色,闪着寒光,比青铜剑更轻、更灵、更凌厉。这剑,正是穆玄石亲自打造的铁剑“蒙”,只见剑尖毫不犹豫地直刺向穆玄石的咽喉,快得像风,瞬间便一入一出,随着剑尖划出的一道弧,那血,雾一样喷溅了出来,那人,缓缓软倒下去,再也发不出声音……穆玄石的眼睛睁得极大,眼珠都凸了出来,喉头嗬嗬有声,似乎想要说什么,但是无法发出任何声音。他缓缓抬起左手,轻抚黎启臣的剑身,剑身上的那两个字“忠荩”,瞬间便被鲜血填满,显得无比清晰刺目。

  穆玄石又用右手从怀中摸出一物,颤颤地举着,眼睛看着黎启臣,目光中尽是乞求。

  那是一个拇指长短的锦缎卷,两端用丝线扎着,似乎包裹着一个圆柱。黎启臣迟疑地接过来,触手很软,似乎是布帛一类的东西。

  穆玄石的手还是箕张着,手指微微抖动,眼睛紧盯着黎启臣的脸,目光中似有千言万语……只见穆玄石嘴唇颤抖着开合,却发不出一丝声音,看那口形,似乎是三个字:“传下去……”

  黎启臣迟疑地问道:“给穆别?”

  话一出口,穆玄石的手便垂了下去,头也垂了下去,眼睛缓缓地闭上,一滴泪,从他左眼滑落,流过鼻梁,流过右眼的睫,最终落入泥尘,再也无迹可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