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静水浅浅,载清载浊(第2/3页)

  午时的阳光暖暖地照着,公子琮呈“大”字形仰面躺在青石上,再不顾忌什么礼仪,显得舒服惬意。晏薇抱着膝,半倚半坐,似乎困得眼睛都睁不开了。黎启臣也醒了,刚喝过晏薇熬的药,倒显得比他二人更有精神。此时他正撩拨着火,火上煮着公子琮的药。

  回首鎜谷雾霾笼罩的群山,回想着一夜的惊心动魄,恍如隔世。

  不远处有一泓水,只有三四丈方圆,水中有一簇嶙嶙的怪石,水畔也净是磊磊的乱石,东一块,西一块,零散分布在一片素沙上。许久没有下雨了,那石和沙都异常干燥温暖,正适宜露宿。

  公子琮依然仰面躺着,似自语又非自语地说道:“这小湖倒也古怪,周围这么多乱石,倒似给我们搭了个容身的窝。”顿了一顿又自嘲似的续道,“别笑我,我就是没见识,平生也只见过鎜湖一个湖。”他自从出山之后,便似换了一个人,说话行事轻松随意,甚至有些俚俗。看上去半是放松,半是刻意,似乎要决绝地与过去一刀两断。

  晏薇闻言笑道:“我也是第一次见这样的湖,倒不是你孤陋寡闻。”

  黎启臣道:“这不是湖,这一大片,都是上古时期大河的河床,后来河流干涸或者改道,这里就露出来了,这湖,原本是河底的深坑,下面或许有泉眼,甚或就是与鎜湖相连。这些石头,原本是河底的巨石,长期被河水冲刷,才能这样无棱无角,圆滑平坦。千百年来,细小的石头不是化为齑粉,就是沉到沙底了,只有这些巨石,因庞大而得以存留……”

  晏薇奇道:“哎,你懂得真多,你是怎么知道这些的?”

  黎启臣笑道:“少年时随着父亲去盐湖地方丈量田土,绘制舆图,耳濡目染,对于山川地理之事,略知一二而已。”

  公子琮道:“这里地气干燥暖和,正适宜养伤,不妨多盘桓几日。”

  晏薇道:“这是自然的,总要等你的疗法三九二十七日功德圆满,再等黎大哥的腿伤能行走了,才可以动身呢!”

  第二十七日,晴。

  天刚蒙蒙亮,黎启臣就被一阵喧噪吵醒了。顺着声音看过去,只见那水畔影影绰绰,聚了很多人,像是从未见过水似的,欢呼着、叫嚷着,有的低头掬水来喝,有的踏入水中,扬起水来浇在身上沐浴,竟是不顾脏净。

  晏薇也醒了,皱眉道:“这些是什么人啊?把水都弄脏了,我们还怎么用?!”说着便要过去理论。

  因为这小湖甚浅,天时又旱,所以此前三人用水极为仔细,没有适合的盛器,便在那小湖周围挖了很多水坑,引水出来,分别做不同用途,这样既节省方便,也不会污了整个水源。现在这群人不管不顾地踏进去搅动,也难怪晏薇会生气。

  黎启臣看对方人多,便伸手止住晏薇,静观其变。

  那群人当中,有一个女子甚为惹眼,荆钗布裙,身形苗条,本没有出奇之处,但众人都疯了似的拥向那水的时候,她只在一旁静静地立着。待众人闹够了,她才走过去,取了一瓢水,持着等了片刻,想必是等水澄清了,走到一旁的牛车边,奉给车上的一位老人喝。待老人喝完了,她才把瓢凑到自己唇边,慢慢啜饮。一举一动皆文静娴雅,仿佛不是在山野旅途,而是在庙堂宫苑一般。

  渐渐的,那些人喝够了,闹够了,便安静下来,随意坐下歇息。

  刚刚安静了没一会儿,又听到那边吵嚷起来。

  三人凝神细听了几句,便知道了端倪:这群人中有个老者,似是主事的,想要杀了那牛给大伙儿分食,那女子只是摇头不肯。

  细看这伙人,都是衣衫敝旧,满面风尘,似是逃难来此。之前听那些仆从说过今年亢旱,流民背井离乡也并不稀奇。看这些人的言行举止,似是同族或同乡,相携逃荒。想必是一路上旱得很了,见到水才这么疯狂。而这伙人当中,唯一的牲畜就是那拉车的牛,唯一乘车的人就是那牛车上的老者。只见那女子站在牛车前,不温不火,和那主事老者争辩,声音细小柔婉,听不太真,但那拒绝的语气和姿态,却是一目了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