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第3/6页)

我一直走到木栅栏跟前。这儿被钉死了,里面那道堂皇的镏金大门紧紧锁闭。我从缝隙中往院里望着,只看到一些树木,茂长的灌木和杂草。这样不知多久,直到娄萌一声声喊我——她见我迟迟没有挪动就走过来,狠狠扯了一下我的衣襟……

在车上,娄萌的口气里有些责备:“别去那里……多么晦气!那可是个晦气地方……”她好像余悸难消,长时间没有说话。直到车子驶出了一大截路,她这才长长叹出一口:

“哎,就像在眼前一样……当年那个院里多热闹啊!要不是亲眼见过谁也不会相信……真有凶宅呢。这让我们唯物主义者实在没法解释……”

她的口气让我大吃一惊:她在当时也光顾过这儿!我一声不吭,想从反光镜中看看她的脸色……她紧紧闭着眼睛。

可能是车里的冷气太足了,我觉得全身发颤。好像那个凹眼姑娘这会儿就在车里,她就坐在旁边……

接下去,我仿佛一路都在倾听凹眼姑娘的讲述,她又在从头讲叙这个凶宅……

半个多月没有安生,大宅的女主人战战兢兢,最后床都起不来了。她躺在那儿,眼窝陷下去,气若游丝。她的儿子——那个脸色苍白的年轻人走过来,伸出手指在她脸前晃动,见她眼珠都不动一下,就哭了。“妈妈……”他叫着,半天过去她才吐出一口气,转活了。她说:“答应我孩子,夜里别出来追他们……”“我答应!”“答应我,把门关紧早些睡……”“我答应!”

每到了半夜这个大院里就闹起来:各种嘈杂,飘游的影子……他们钻在竹林里哜哜笑,蹲在甬道上使绊子,谁倒下了,他们就趁机骑上去。这些淫荡的声音让人无法安睡,大宅里惟一的男孩面无血色。他恍恍惚惚走出来,走上一夜。他那帮要好的男男女女夜里干脆不走了,半是壮胆半是嬉闹。老人实在没法了,狠了狠心,暗中把老男人生前留下的一些符咒贴在了他们那几个房间里。

这天半夜里宅院深处响起了凄厉的喊声,她从窗上一看,只见一些白色影子像在水上滑行一样,还有什么在上下蹿跳。她用被子蒙上了头。“只一会儿一个红须獠牙的家伙站在床前哼哼笑,还把一个湿漉漉的东西伸进被子里。老天哪,我这么大年纪了,饶了我吧!”她第二天醒来告诉儿子,“那个家伙说:你把他们墙上的符咒揭了,咱进门也方便不是?我只好答应了他。我不答应不行啊……”

天黑以前,她又从旮旯儿里找出了一张符咒贴在了自己卧室的墙上。

“从今以后那帮家伙只能在院子里闹了。那个红须獠牙有几次隔着窗户说了一通下流话,好歹没有闯进来。我总算睡了一点安稳觉。”她一大早起来就咕咕哝哝,到处翻找,找符咒,想把院里的树木和石桌什么的全都贴上——可惜她再也没有找到。

她喊起了一个人的名字,喊的是“嫪们儿”——这是一个男人,是大宅院里的老朋友了,老首长生前交往的乡下朋友,已经很长时间没有来了。她伸手掐算着,说那个大约有两年没有来了。她对儿子说:“‘嫪们儿’不来不行啊,他不来这里全乱了套了!你爸走了以后,他还是来看咱们,送一些豇豆啊绿豆的……”儿子说:“人一走茶就凉。人家离城里这么远,再说这会儿人人都忙。”她咬着牙:“‘嫪们儿’不是别人,他跟你爸关系深着呢!快叫他来,叫他来,就说我喊他了,这里非要他来一趟不可了……”儿子还想说什么,她用命令的口气制止了他。没有办法,儿子只得想法让那个人远道赶过来。

“嫪们儿”是东部乡下的一个人,从几十年前就熟悉首长。那还是出伕支前的时候,他是出伕队长。后来他又成了合作社时期的区劳动模范,与首长在大会上见面,两个人不知多么高兴。他们从那以后就来往频繁起来,“嫪们儿”每年里都要进城几次,来时背一个布袋,里面是各种土特产。这种关系一直持续了几十年,就连首长卧床不起的日子也没有间断过。首长的病一日重似一日,老太太已经绝望了。“嫪们儿”看得焦急,见医生不在身边,想用乡下的土法治一治,女主人同意了。他画了一些朱砂符咒贴在床脚和墙上,又用一捧沙子和面箩等器具比划起来,咕咕哝哝“扶乩”。他指认着沙子上的痕迹告诉老太太:首长是被院里的一些鬼魂缠住了。老太太问:“怎么会呢?我们在这院里住了这么多年都没事儿。”他摇头:“这院里不肯离去的鬼魂多着哩,城里城外,东西洋人都有……首长年轻时火力旺,他们不敢奓翅儿,这会儿年纪大了,我琢磨是首长压不住他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