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捉仙女

1

好像只一晃,一年就过去了。我知道,新的一年里将要发生一件至关重要的大事,这事儿简直可以说性命攸关——当然,那就是爱情/婚姻的确立。是时候了,不能再拖延下去了,这是那天我从文印室一出门就想到的。如果说这几年我一直生活在虚幻的童话中,那么真正的小仙女算是在这个夏末出现了。我的心长时间怦怦乱跳,这种情形已经很久没有出现了。它当然不是无缘无故的,它很快就会令人无法招架。对方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啊,她与那个让我迷惑难解的凹眼姑娘不同,长了一对杏眼。我的一个朋友后来曾经用一个好词儿形容过,说这叫“杏眼通圆”。

这些日子不好对付,因为忘不掉,又没有过多的理由去文印室。与另一个姑娘不同,她可没有待在糖果店里啊。

我希望更多地去她那儿复印资料什么的,可惜这样的机会一个月里也不过一两次。不过这种弥足珍贵的时光我利用得并不好,待在吱吱嘎嘎的机器旁碍手碍脚,根本不得要领。最后一次我索性就直盯盯地看她,终于使她脸红了。脸红了就好。这是我向她发出的一个泼辣而生动的信号,尽管有些生硬和笨拙。

谈情说爱这种事儿其实并没有什么先例可循。我以前也有过轰轰烈烈的爱情——起码自以为是这样——可惜非但没有曾加多少经验,没有增加过人的勇气,相反倒变得更加畏手畏脚。眼瞅着事先准备好的许多话语都在临场一句句废掉,原因就在于对方是一个从不依照牌理出牌的家伙——小家伙;她的那对杏眼似乎有无穷的穿透力,在它的面前,阅历和人生经验之类的全不管用。这与那个妩媚的凹眼不同,凹眼过人的热情可以起到某种催化剂的作用,使人在一种热辣辣的气氛中加油提速,然后很快就相亲相爱了。

这次则不行,一切都得在她固有的节奏中进行。她的名字叫梅子,普通而又贴切,好像只在冰冷的空间里才能艳丽开放。除了季节的关系,主要还是我们两人之间的空气。我天生是热烈的,一种含蓄却又内在的高温,总想寻一个机会呼呼爆发出来。我的一些好朋友,比如后来的阳子,总是在我这方面的弱点上找茬儿,时不时地刺伤一下。没有办法,我因为朋友而温暖,也因为朋友而沮丧。同样,我因为爱情的产生而兴奋难耐,深知了生活的魔力和意义;同时也在两性的强烈吸引中、在这种摧毁一切的波浪中震颤发抖,痛不欲生。我在最无望最困苦的时刻甚至向黑夜哀求起来:快些让我摆脱这种深渊吧,我已经耗尽了最后的一点力气、流尽了最后的一滴血。

一切都没有进展。我爱上了这个杏眼通圆的小不点儿,同时又一筹莫展。我想,她既然适合在严寒中开放,那么我就天真地将最终的突破之期定在了冬天。我把内心的这个想法告诉了同室的阿莱,一直严肃的他也笑了。但他未予置评。我长时间都把梅子的事情瞒住了阳子,以防他不合时宜的挖苦。我在这个时期是极其脆弱的。但我一旦有了爱情的力量,也就什么都不怕了。现在还不行,现在我在这个城市里还是个无助的孤儿,阴阳失调,形单影只,说话气喘。

冬天终于来了。但还不到严冬。我发现天一冷,梅子真的对我好了一点。她穿了不太多的衣服,像一只准备过冬的麻雀那样紧实俏丽,光洁的额头引人亲吻。我可以经常地、自然地光顾她的小文印室了,这是我在长达一年多的时间里获得的惟一进展。至于这个紧随而来的冬天,不客气地讲,我是要有大作为的。我在刚刚变冷的街道上走了一截路,进门即夸张地搓着手,然后抬头看她脸色如何。她的脸红红的,但愿这不仅是因为天冷的缘故。这座城市的冬天干冷,但他们本城出生的人根本就不在乎。而我们来自海边的人对这种冷十分鄙视,因为它不能像寒针似的刺入脸颊。我一边瞥着她一边发出“嚯啊嚯啊”的声音,极尽夸张之能事。她冷笑着,看着我单薄却又韧性十足的身材,不以为然。但我知道她并不讨厌我,并且已经习惯于这种殷勤的造访。这是我了不起的一个成就。我的身材单薄,她的身材却像小麻雀一样——也有那样浑圆饱满的胸脯。这个比喻、这句话,我得设法早些告诉她才好。可惜我却没有这样的勇气。天如果更冷一些大概会好得多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