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庆哥。庆哥。睁开眼睛看,又是跳蚤,他站在我的床头,正在用手推我。我气恼地把他的手打开,“做么事?”他把本子伸到我眼前,我一看是芸香的电话本,“我要打电话。”我坐起身来,“你要打给么人?”他凑过来小声地说:“我爸。”我又问:“打给他做么事?”他声音更小了,“我要去找他。”我跳下床,穿上裤子,他跟在我身后,“你奶奶晓得啵?”他没有吭声,我回头看他,他摇头,“我不想她晓得。”我迟疑地站在那里,他过来把我往有座机的隔壁厢房推,“求你咯。”我转身又回到了房间,重新躺在床上,“这个忙不能帮,你要是不见了,你奶奶要找我算账的。”他连连哀求,我闭上眼睛装没听见。

不知道过了多久,再一次睁开眼睛,他还在,个头还没到窗户高,光着青头皮,脸上不知道哪里蹭的灰,再加上将坠不坠的鼻涕,显得脏兮兮的。我起身看他,他掠了我一眼,身子一下又一下撞墙。我还是心软了,手往外面一指,“你自己去打吧。”他一听,高兴地跳起来,连忙往门外跑去。我又躺了下来,这一次却再也睡不着了。听着隔壁跳蚤传来的说话声,怯生生的,不到一分钟就挂了。跳蚤又一次走了进来,从口袋里掏出揉得不成样子的一块钱放在我枕边,我把钱又塞了回去,“不是还没说两句?”他话中带着哭腔,“我爸爸说他上班,没得空说话。”我又问,“那你妈嘞?”他的手指划拉着床单,“她不跟我爸一块儿。”

中午吃饭时,问起母亲跳蚤妈妈的事情。母亲偷眼往屋后看了一下,这才压低声音说:“王利华跟别的男人跑了。”我这才想起来过年时,只有姚建军从佛山回来,问起王利华,他只推说工厂里事情太忙脱不开身。这么一算,我有两年没有见到王利华了。以前在家时,王利华站在稻场的一边,芸香站在另一边,两人高着嗓子对骂,骂到后面,王利华冲着屋子里喊:“姚——建——军——你——给我出来!”芸香会立马回道:“军儿你莫管!”王利华又骂:“姚建军,你不出来,我就跟你离婚!”姚建军慢慢地从堂屋走了出来,弓着高高瘦瘦的身子,谁也不看,谁也不理,忽然掏出一把刀子,割自己的手脉。站在两头的女人吓得都叫起来。

姚建军没有死,王利华和芸香也没有话可说。同一个厨房,两个灶台,各自做各自的,两个孩子都不准跟芸香这边吃,但跳蚤不管,他在自己桌上吃着吃着,跑到芸香那头,夹起一块豆腐,舀上一碗汤,姚建军沉默地吃自己的,王利华便骂道:“姚——超——你莫跟跳蚤一样跳来跳去要得啵?!”跳蚤只好又跑过来,王利华拿筷子对着他头就是一下,“你是饿痨?自家这边不够你吃的?”芸香和姚国胜那头沉默不语。过了没多久,姚建军和王利华就去佛山打工了。走的第二天,芸香把王利华灶台上的锅碗瓢盆一一扔了出来,跳蚤跑过来挡住灶屋门,“莫扔我妈的东西!”芸香对着他劈头一下,“你妈不是个好东西!”跳蚤转身去稻场上捡起锅盖和筷子,“你才不是个好东西!”芸香气恨地骂:“你有种跟你妈去,我不拦你!你要吃我一口饭,我剁你一块肉!”

那天傍晚,芸香急匆匆跑过来问我有没有看到姚超,一听到我说没有,她转身往大路上跑。过不了一会儿,姚国胜从村口的铁匠铺回来了,芸香正沿路喊着“超儿”,从地里回来的父亲和母亲,还有隔壁几家,都分头往不同的方向找去。大家不约而同地喊着“跳蚤——跳蚤——”,从垸中央一路延伸到远处的田野。我记得午后时分跳蚤曾经往江那边走,一想到此,我心里一下子有点儿慌起来。我骑上自行车,飞快地穿过垸里的大路,冲上长江大堤。没有风,稠密的热气从河坡繁茂的草丛中蒸腾而出,小飞蛾慌乱地从我手边逃开,好不容易走到江边,混浊的江水借着夕阳最后一丝余晖闪着金光,我对着空旷的河岸喊:“跳蚤——跳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