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盲公子

——面前这个年轻人,比传说中的“明器王”唐云和“绝情公子”石玉楼都要年轻的太多,年轻的简直像一个大孩子。

“能请你喝碗酒吗?”冷北城坐到了年轻人对面。

年轻人侧耳听到声音,抬起空洞的双眼向冷北城坐的方向微一颔首,带着些许凉意地笑道:“谢谢先生,我从不饮酒。”

“你的眼睛不好?”冷北城看着他,忽然想起了冷冷,那个让人心疼的冷冷冷。

南宫玉树微笑道:“从小我的眼睛就不好,‘江南’名医薛鹊说我十三岁就会彻底失明。”

冷北城道:“你今年贵庚了?”

南宫玉树含笑道:“刚好十三岁。”

——我看不清和我说话的这个人具体样子,只模模糊糊看到了他眼睛里的凄凉,他应该是个有故事的人吧,可惜我没有机会和他做朋友了。

五岁那年我闹眼病,薛神医给我开了药,后来他的眼疾越来越厉害,我知道是“玉面华佗”薛鹊做的手脚,我虽然眼盲,但心并不盲,薛神医是大哥南宫华树的人。

我每天若无其事的服用薛神医的药,没有露出半分的不情愿。因为我知道,只有这样,才可以活得更久一点。

我曾经有过向父亲求救的想法,然而理智却告诉我,我所要做的一切都将是徒劳的。我那偏听偏信的父亲,又怎么会听我这个歌妓偏房庶出私生子的话、而去怀疑他一直引以为荣、引以为傲的宗族长子呢?

大家族的倾轧和黑暗,永远不是普通人家可以想象的。如果来生让我重新选择,我宁可出生在一个农桑之家,可以有父爱,有童趣,没有猜忌,没有骨肉相残。

算算日子,大哥的杀手也该在路上了吧,呵呵,恐怕我身边的几个仆人也都是他派来监视我的吧,他怎么会让我顺利成家?怎么会让我这个庶出子有机会和他分承“南宫”家的产业呢?

还记得五岁那年吧,我无意中看见大哥和一个高高瘦瘦的道士在后花园鬼鬼祟祟的,当时薛神医也在场,后来在父亲的寿宴上,那个道士公然向父亲挑战,年仅十五岁的大哥当着数百宾客的面,轻轻松松教训了那个无礼的道士。

后来还是那个后花园,大哥将一包黄金偷偷塞给那个道士,不巧又被弹雀的我撞见,当时我虽然假装什么也看不见,但是大哥还是对我起了疑心。这些年来,大哥南宫华树处心积虑的要除掉我这个弟弟,不管是为了独霸家业,还是为了掩盖他当年和“青海”名宿青灵子自导自演的那场成名之战背后肮脏交易。

我并不怕死,这么多年来的如履薄冰,战战兢兢的生活,我已经厌烦,或许死亡,是我唯一的解脱。

——我不想耽误的,是那个还没谋面的席家小姐,那个身世和我一样凄凉无依的女孩子。

至于我,南宫玉树,在我出生那一刻起,命运的结局就已早早被注定,无可更改。

南宫玉树起身,向冷北城微微颔首一礼:“谢谢先生的招待。”他点着盲杖,在华服的佣人并不算恭敬的前呼后拥下离开了。

南宫玉树缓缓经过卜瞎子身旁时,卜瞎子干瘪脸上的神情,变了又变。

卜瞎子事后神秘兮兮的对林眠花说:“这位南宫小少爷印堂发黑,煞神临位,怕是活不过这个春天。”

在很多年以后,冷北城都会偶尔想起那个笑起来有些凉的男孩子,他曾不止一次的向上天祈祷,让南宫玉树和冷冷来世安好,终究有人温柔以待。

——不知道为什么,我第一眼见到南宫玉树,就有一种很心疼的感觉,很想去拥抱他,很想取暖他;我曾经在梦里几次见到他,逐渐的又变成冷冷那苍白无助的小脸,然后无力的哭醒,不知道是为了南宫玉树,还是为了冷冷。

冷北城在南宫玉树身上看到了一种薄凉,一直到后来,他在另一个坐在轮椅上的白衣女孩子身上,同样看到了这种薄薄的凉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