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四飘零琴剑泪痕多(第2/10页)

这一昏迷,就是整整的一天,李逸本身当然并不知道。他好像做了一个恶梦,也不知过了多久,迷迷糊糊中似乎听到有人在他身边叹息,定一定神,又听到车轮辘辘之声,身子也似随着车轮起伏。武玄霜以前救他的情景倏地浮上在心头,也是在骡车之上,眼前同样有一个少女的影子,李逸尚未完全清醒,就不禁失声叫道:“玄霜,玄霜!”骤然间,发觉那少女的脸型不似玄霜,他双眼一张,转口叫道:“婉儿,婉儿!”在李逸的心目之中,以为救他的人若然不是武玄霜,就必定是上官婉儿无疑。

就在这时,李逸但觉一颗冰冷的泪珠滴在他的脸上,李逸怔了一怔,双眼大张,这时才看个清楚,原来眼前的少女,既不是武玄霜,也不是上官婉儿,而是长孙璧。但听得长孙璧幽幽说道:“逸哥,你仍是这样的想念她们吗?”随即伸出一只软绵绵的手掌握着他的手心,说道:“你醒醒吧,嗯,还好,还好!你没有受到重伤。”

李逸又惊又喜,既惶惑,亦惭愧,霍地坐了起来,问道:“璧妹,你是怎么来的?”眼光一瞥,但见长孙璧颜容憔悴,脸上泪痕未干,好像刚刚经过了一场极伤痛的事情。

长孙璧揭开了前面的车帘,咽着眼泪说道:“我是和爹爹来的。”车帘前座一个老人回过头来,微笑说道:“殿下还认得老臣吗?”笑中带泪,含着无限凄凉,这老人正是长孙璧的父亲——长孙均量。

李逸道:“想不到我能见到伯伯,多谢伯伯救命之恩,恕小侄在车上不能行礼了。”他生还之后,第一个便见到大唐的忠臣,当真是比见到亲人还要欢喜。忽地想起是长孙均量在夏侯坚处疗伤,想来武功尚未恢复,却怎的冒险入京,而且还将自己救了。正欲发问,长孙均量那颤抖的声音已急着问道:“你见到了婉儿吗?”

李逸心头剧痛,低声说道:“见到啦。”长孙均量道:“她在宫中做什么?”李逸道:“在宫中替武则天草拟文告,陪她做做诗,写写画。”长孙均量道:“这么说,婉儿真的做了武则天的女官了?她忘记了她的祖父、她的父亲、甚至她还在生的母亲了?”李逸道:“我看她把什么人都忘记啦!”长孙均量道:“你见到她时,她正在做什么?”李逸道:“她正在读骆宾王那篇讨武氏檄文。”长孙均量道:“读给谁听?”李逸道:“读给武则天听。”长孙璧“咦”了一声,李逸道:“是武则天自己叫她读的。”

长孙均量突然纵声大笑,好像要把胸中的郁积都发散出来,说道:“好,好!她居然有胆量读,武则天也居然有胆量听!她听了怎么样?”李逸道:“武则天听了满不在乎。”长孙均量诧道:“满不在乎?她说了什么没有?”要知骆宾王当时写了这篇檄文,立即众口传诵,唐朝的旧臣,和一些反对武则天的士大夫,人人听了都是眉飞色舞,感到痛快琳漓。依长孙均量想来,武则天听了最少也得气个半死,岂知她却满不在乎。

李逸道:“她听了之后,第一句话就是责备宰相不善用人。”长孙均量点点头道:“骆宾王本来是个人才。嗯,还有什么,你都说给我听。”李逸道:“她说这是一篇好文章,但不是有力量的檄文,她将这篇檄文驳得体无完肤。”长孙均量一路听他说下去,笑容尽敛,脸色越来越变得苍白,本来是神气勃勃的,倏然间变得了老态龙钟,突然插口问道:“她说徐敬业已被包围,最多不出半个月,就要被完全消灭么?”李逸道:“只怕这是真的。”长孙均量道:“殿下,你呢?你今后怎么样?”李逸垂头道:“我自己也不知道,正想请伯伯指点迷津。”

长孙均量忽地长叹一声,说道:“这样说来,她委实是个极厉害的敌人,老臣今生,只怕再也不能见到唐室重光了。”突然尖声叫道:“婉儿,婉儿,你好,你好!”哇的一声,一口鲜血喷了出来,登时从车上跌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