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回 忧郁禽兽(第2/3页)

然后他灌楚楚令喝水。喝的是沟里灌溉甘蔗的水。臭水胀满了楚楚令的胃,龚侠怀忙着用内力替他逼出毒力,金针度穴,操揉拿捏,楚楚令的胃似有一条鳄鱼在吞噬着,一口又一口的,然后又用它的尾巴搠着磨着,楚楚令的胃仿似给刺穿了,一直不停地在呕吐,从黑色的脓水吐到绿色的渣滓,里面浮游着一条没有脚的火红蜈蚣,还有鲜肥的蠕虫和能穿过甘蔗厚皮的蛆虫;然后又从黄色的胆汁吐到白色的泡沫,里面有近日楚楚令行军时果腹的硬馍馍和几条野菜,还有半只他在拼杀时一口咬下来一名金兵将领已消化了八成的耳朵。

之后,吐的就是血了。

到吐血的时候,楚楚令除了觉得自己浑身乏力,体内空虚得像失去了一个胃之外,其他已一切无碍了。

他衰弱地望向龚侠怀,才发现龚侠怀已经变成了个紫色的人。

他肚子里的唐门暗器是淬毒的。

从来没有人在着了唐门暗器之后,还可以挺到现在,而且,还可以本身真气去替人解毒的。

待龚侠怀开始为自己设想的时候,已经过了两个时辰,毒力第三次攻心。

他的生命只剩下了一盘残局,连眼白都是紫色的。毒力以排山倒海、惊涛骇浪的阵容直入他心脏的城池。

楚楚令虚弱得像一个没有内脏的人,他连一个“谢”字都说不出口,更不知如何能助为救他而落此下场的恩人。

龚侠怀在那红色的月光下,脱掉了自己的上衣。他的肌肉结实得好像把盔甲穿在衣内,可是都是紫色的越近腹部越紫。腹部只有一个小小的黑洞,渗出了些黑色的水,在暗红月色下看去,像一颗小痣。那就是唐门暗器射入的地方。

龚侠怀拔出一把快利的小刀,向只剩下一口气来承接第二口气的楚楚令,仍然是带着他那郁勃难舒的神情笑道:“没想到居然可以在活着的时候看看自己的内脏。”说完之后,咔的一刀,剖开了自己的小腹。

楚楚令看得一清二楚:哪里是大肠,哪里是小肠,哪里是肝,哪里是胰。每一个内脏都在微微地跳着,表示这个人仍活着,而且生命力如此惊人强韧地活着。他亲眼看见龚侠怀用手去搜寻那颗钉入肚子里的铁蒺藜,就像翻箱倒柜、搜寻珍宝的劫匪。他知道那一颗比花生米还小的事物,是他生命里的句号,他要把句子写下去,就得要把这句号去掉。

他在做这件事的时候,脸上还是那一副郁勃难平的微愁。终于他找到了。他以拇食二指钳住那个小得像一颗杏仁的东西,轻轻地拔出来。那小圆球上的钩刺,仍划破了肉壁,使得那儿又淌出了黑血。于是龚侠怀用力剜去了自己腹壁里的几块肉,用一口针,穿过羊胎衣的线,在自己肚子里一扎一拔地缝了二十七下。

这时候,他的身子就是白的了,象牙一般的白。很难相信一个像大树干豪壮的身子肤色竟像叶芽一般的白,白得使他那刚毅的脸上,更透露出秀气与微愁。

之后,他躺在地上,长吁了一口气。就像个泥潭冒了一个泡,然后便是死寂一片了。

过了好一阵,一个金兵钻进甘蔗林来放溲,恰巧见到楚楚令。

他拔出腰刀,狠狠地砍过去。

暗红的月亮照在刀口上,像未杀人就已沾了血。

就在这时,“嗖”的一声,那金兵怔了一怔,然后伸手到后颈,似要拍打一只蚊子,然后就直挺挺地趴在地上了。

他的后脖子有一只苍蝇。

当然就是那枚铁蒺藜。

龚侠怀气咻咻地半撑起了身子,笑道:“这些人,总是不肯让人好好歇一歇的。”他脸上还是那副表情:楚楚令觉得在自己面前救了自己的那个人,就像一头禽兽。

忧郁的禽兽。

自此以后,楚楚令心灰意冷,解甲归田,不再动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