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唐瑛从小照顾家里父兄两个男人,唐尧身为主帅,受伤的机率还比较小一点,其兄唐珏从小就被唐大帅丢进军营里磨炼,三天两头带伤回家,让她一个前世极少进医院的人都练成了护理熟手,三两下就帮唐大帅肩背上的伤口换好了药,又重新包扎。

唐尧穿好外袍,注视着正利落收拾沾满了血的细布的女儿,不由冒出一句话:“早知道爹就派人送你回并州。”

并州是唐氏祖籍,唐瑛六七岁上跟着父兄回去祭祖,见识过族里几位堂姐妹们规行步矩,谨小慎微的模样,隔房守寡的婶娘又极为严厉,对她爬树上墙的行为极为不喜,曾当面直斥她毫无女儿家的样子,她是无论如何也不肯留下来学做淑女的。

没想到隔了这么多年,唐尧居然旧事重提,焉知不是白城战事危机,连他自己心中也没底。

“若是女儿去了并州,谁来照顾爹爹跟兄长?”唐瑛露出个乖巧贴心的笑容,宽慰老父亲。

唐尧摸下了她的发顶,满面惭色:“……总之是父亲对不住你们母女。”妻子难产而亡,女儿自小跟在他身边,边关朔风凛冽,吃了不少苦头,如今还要留在他身边饱受战争之苦,担惊受怕。

“爹爹不必多想,咱们一家人,无论生死,总在一块儿。”她轻柔说出这句话,倒好似在说一家人要出门郊游踏青一般,可唐尧却从她坚定的眼神里领会到了她的话中之意——她愿与父兄共进退。

他一时百感交集,还未开口,便有人直闯了进来,笑嘻嘻道:“都多大的人了,还缠着父亲撒娇。”正是长子唐珏。

“要你管!”唐瑛扮个鬼脸,又过去扯着兄长坐下:“让我看看伤口。”

父子俩前几日先后在守城之时受了伤,但谁也闲不下来,依旧是连轴转,唐瑛只能每日尽心照料父兄伤势。

守城之战激烈,唐尧身边的亲卫也有大半上了城墙御敌,唐瑛原本兼职亲卫,为了方便就近照顾亲爹,现在却一个顶仨,不但要替唐尧跑腿,到处传令,连军情粮草武器统计上报,都由她整理,故而她比俞安更为了解战事的严重。

唐家世代驻守北疆一线,除了白城还有大小重镇六七座,原本都属唐家军所辖,守军足有十来万,等于北境防线之上的重兵都握在唐尧手中。

但自去年秋天开始,京中调令一道道下来,先是除白城之外的唐家军先后被以换防的名义调离北境,委派中路军前来驻守,其次便是军饷粮草兵械被无故拖延克扣,唐尧数道奏折接连上报此事,却都不见回音。

名震北疆的唐尧渐有被朝廷架空之感,但他久在边疆,多年未曾涉足朝事,只能寄希望于皇帝陛下对世代忠良的唐家那一点点虚无缥缈的信任。

此次白城被困之初,不是没有派人出城求援,但如今已一月有余,却迟迟不见援军而至,凡此种种,无不令唐尧心头暗惊,却不能露出端倪,以免动摇军心。

唐珏此来,却是自请出城夜袭。

白城被困日久,经唐尧与几名大将商议,欲再遣一队人马突围,向最近的驻军救援,但救援的人马须得派数队儿郎掩护。

消息传开之后,军中不少儿郎自请出城一战,连唐珏也在其列。

谁都知道,此行凶多吉少,犹如羊如虎口,有去无还,唐尧止此一子,望着儿子坚毅的面容,心头万般不舍,却还是拍拍他的肩,叮嘱道:“万事小心!”

唐瑛默默送他到门口,鼻端泛酸,千言万语哽在喉头,唯有一句:“大哥——”

英武的青年回头,像以往每一次奔赴战场之时,笑着说:“乖乖在家,等大哥得胜归来,带你去打猎。”

那是唐瑛此生最后一次与唐珏面对面说话,他面上漾着浅浅笑意,仿佛只是出门游玩一趟,很快就会归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