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部 第一章 泣血悲歌(第2/5页)

每向前走一步,萧平旌心头的惶恐便增加一分,层层交叠,最终在看到跪在庭院内的东青时达到了爆裂前的顶点。

耳边所有的声响都已消失,他只听到自己茫然地问道:“你为什么哭?……东青,你为什么在这里哭?”

东青没有回答。萧平旌其实也不敢听他回答。

庭院主屋的房门开敞着,十几名长林部将低头跪侍于外厅,寂静无声。他冲上台阶,推开内门,转过围屏。

宽阔简洁的室内只有一张木榻,平整铺盖的白布下隐隐是人体的轮廓。萧庭生独自一人坐在床头守候,原本花白的头发已不见半缕青丝,眼神有些凝滞,仿佛未曾听到有人进来的动静。

萧平旌的思绪瞬间停止,僵直地在围屏边立住,曾被琅琊阁主夸赞为灵活机敏的那颗头脑,此时却无法理解眼前这最为简单的景象。他的视线在室内徒劳地寻找,一寸一寸地移动,期盼能在其他地方见到熟悉的身影,直到四肢百骸内的血液凝固,直到虚软的双腿再也不能支撑身体,仍然抗拒地跪倒在原地,怎么都不肯朝那张床榻再多靠近一步。

床边的萧庭生抬起了枯瘦苍老的手,缓缓掀开榻上的白单,折放于长子胸前,指尖从他的发髻,抚到额前,抚到颊边,最终落到他肩头的绷带上。极度悲伤的老王爷怎么也想不明白,为什么他的平章熬下了去岁那凶险的当胸一箭,却撑不过这道简单的皮肉之伤……

北境冬日的室内,没有火盆,冷如寒窖。萧平章犹如素玉冰雕般苍白的面容甚是安宁,唯有眉间那丝再也抚不开的皱蹙,透露出了他临走时所有的挂念、眷恋与不舍。

萧平旌费力地吸进一口寒凉的空气,咬牙强迫自己挪到近前,用力握住了兄长的手。尽管掌心毫无温度,僵硬冰冷,他依然抱持着心中最后一丝希望,转头将求救的目光投向身旁的林奚。

林奚用尽了体内所有的勇气,才没有避开这道视线。她不能开口,也无须开口,双眸中奔涌而出的泪水,已经是一个无声无息,却又最为残忍的回答。

身为将门之子,萧平旌不是不知道沙场凶险,难以万全。可是不幸一旦真正发生了,本能的反应仍是拒绝,不愿意相信,不愿意接受。他将兄长僵冷的身体抱在臂间,徒劳地摇动,嘶哑地呼喊,绝望地哀求一个最后的机会,想要再看一看他的眼睛。

被他的哭喊声带动,跪于外厅和廊下的长林部将们也放开了压抑已久的哀泣,室内室外顿时一片悲音。

林奚忍住眼泪,悄悄从床边退开。和已经神思昏乱的萧平旌不同,她早就发现蒙浅雪和杜仲不在周边,心头甚是疑惑不安,想到外间去问问其他人。谁知刚刚站起身,杜仲就已经从围屏外绕了进来,脸上的表情十分复杂,倒有些悲喜难定的样子。

“小雪怎么样了?”虽在悲痛之中,心中牵挂的萧庭生还是立即看到了杜仲,急忙关切地问道。

杜仲疾步上前,躬身行了一礼,“世子妃哀伤过甚,一时心血不宁引发晕厥,并无大碍。”他稍停了片刻,红着眼圈看向床榻上的萧平章,“……还有一件事要回禀老王爷,小人方才诊脉时发现,世子妃……已经有了近三个月的身孕……”

室内众人皆是一震,连已经哭得嗓音沙哑的萧平旌都猛然抬起了头。

萧庭生早已枯涸的眼眸中再次涌出老泪,俯身用颤抖的手捧住了长子冰冷的面庞,低声对他道:“平章,平章,你也听到了是吗……不用担心,有为父在,绝不会让小雪和孩子受半点委屈……你英灵不远,就安心地去吧……”

后世称为朔月弯刀的这场战事由于萧平章的及时应对,在岁末之前以北境全线大捷而告终。但大渝皇属军主帅阮英倒也不愧是敢于独力挥刀的一代名将,经阴山入境的南线人马被反围之后,他立时忍痛断腕,全力回撤,虽然折损掉了前锋八万精兵,却成功将北线近十万主力留存了下来,稳住本国边防,勉强保得一个收缩停战的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