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部 第三十五章 昔年稚子(第2/5页)

萧庭生布满老茧的手颤颤地抚上萧平章的头顶,那一年的泼天风雪似乎又再次漫过眼前。

三天三夜不眠不休地狂奔,数匹坐骑倒卧在冰滑的路面,却仍然来不及见他最后一面。夫妇俩自缢的尸身悬在冕州军衙的后院,而五岁的平章却在厢房的暖炕上一无所知,安静地玩耍。

萧庭生唯一能做的事情,就是将那小小一团身体抱进怀里。从那一刻起这就是他的孩子,是他心里永远的骨肉。

萧平章的前额伏入土丘的茵茵绿草之中,掩住低沉的哭泣声,“他曾经做过这样的错事,父王为何还是要坚持立我为长林府的世子?”

“因为你在我身边长大,我知道你是个什么样的孩子。”萧庭生蹲下身,用力握了握他的上臂,“我的先生曾经说过,长林风骨的承袭和延续,并不仅仅是在血脉之间……平章,你从来都没有让为父失望过。”

萧平章缓缓抬起头,含泪的眼眸凝望着父亲,“以后也不会。”

袁州城外的晴空下,长林王将长子搂进怀中紧紧抱了一会儿,两人互道珍重,彼此分别。而乾天院外的密林中,跌坐于地的萧元启却没有一双扶他起来的手,耳边只能听见濮阳缨冰寒的声音。

“像路原这样的人,注定了不可能会成功,你知道为什么吗?因为他既有贪欲和野心,却又不够狠辣,放不下那些所谓的过往,所谓的情义。他就和你现在一样,以为已经选定的路,还可以回头,已经做过的事,还可以弥补。但事实上呢?害人害己,死后都不知道埋在了哪里,想必是连一座墓碑都没有的。他那位口口声声要生死相托的兄弟,到底又替他争到了些什么?”

萧元启红着眼睛看向他,“至少他收养了萧平章……”

“没错,区别就在这里,关键也是在这里。”濮阳缨仿佛知道他要说这句话般,拊掌一笑,“因为有长林王的尊荣和权柄,萧平章一个养子,才能享有如今的地位。令尊可是先太后嫡出之子,陛下的胞弟,他如果没有坏事,你和你母亲怎么可能落到今天这样的下场?……小侯爷啊,你若是假意与长林府的人交好,那是你聪明,但你若是真的愿意以后就听从萧平章的指令,恐怕莱阳王爷泉下有知,也是不得安宁的。”

萧元启扶着树干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脑中混沌一片,只知道自己不能再听他多说一句话,咬牙转身,脚步有些虚浮地向山道边走去。

濮阳缨漠然地看着他跌跌撞撞的背影,似乎也没有打算继续紧逼,脸上的表情晦暗不明。

韩彦从后方走来,低声道:“师父对这位小侯爷,倒是格外宽容。”

濮阳缨淡淡一笑,“萧元启聪明多疑,不够听话,连我都没办法把他当成一颗随意摆弄的棋子。但反过来说,像他那样有头脑又能隐忍的人,远比其他人更加危险。我在他身上下的工夫,为的只是将来他能成为埋在大梁皇室中的一根毒刺。以后就算我不幸输了,死了,只要他还活着,这座金陵城就不可能真正地安静下来。”

这位白神上师对他的评价,此刻的萧元启当然已经听不见了。他浑浑噩噩地回到府中,觉得这些时日的奋发努力是那么可笑,同时又是那么的可悲。阿泰惊惶地迎上前,模模糊糊间应该是在询问什么,但他不想听,也不想回答,吼着命人拿来烈酒,独自关在房中闷饮,有时睡,有时笑,有时又呆呆坐着,双眼放空。

就这样自我锁闭了两三天后,萧元启终于平静了下来,走出房门开始继续练功,除了脸上愈发没有表情以外,他看上去似乎已经恢复了正常。

院外传来萧平旌和阿泰说话的声音,听起来长林二公子应该是来叫他喝酒。萧元启横过剑锋为镜,看着自己苍白扭曲的脸,突然有一种冲过去询问萧平旌的冲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