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侯门如海

陆渐回头一瞧,身后坐了一个闲汉,竹笠遮脸,捧着一手瓜子,每磕一颗,瓜子皮就吐得老远,专落到街上行人的鞋面上,可说百发百中,惹来阵阵喝骂。

闲汉忽又嘻嘻笑道:“老爷子,喝酒啊,没听见吗?”陆渐微觉迟疑,那闲汉却又站起身来,拍手笑道,“我是鱼饵。”

陆渐双目一亮,见那闲汉先走,当即拄拐跟上,丑奴儿摸不着头脑,皱了皱眉,也只得跟上。

三人转过几条小巷,闲汉忽地扯下竹笠,哈哈大笑。丑奴儿一瞧,不觉大惊后退。陆渐也扯掉伪装,笑道:“谷缜,我们都化了妆,你又怎么瞧出来的?”

谷缜笑道:“哪有老公公的眼睛像你这么亮的?”又瞥了丑奴儿一眼,“也没有哪个老婆婆像你这么丑。易容这玩意儿,只能骗骗傻子,遇上我这双贼眼,怎么都能挑出毛病。就好比看货物,真的假不了,假的也真不了。”

“你是三句话不离本行。”陆渐苦笑一下,“你怎么知道我们会来这里?”谷缜笑道:“要斩失职将官的消息,便是我叫人放出去的。放出消息,我便在这儿守株待兔。”说到这里,一把抱住陆渐,叹道,“好陆渐,我真怕你死了。”

陆渐听了这话,心生波澜,叹道:“谷缜,你就知道变着法儿吓唬我。”谷缜放开他,摇头道:“我没吓你,斩将之事,确实有之。”

陆渐大惊,谷缜挽住他手,笑道:“先别说这败兴的事,咱们生死重逢,我说了要喝酒的。”忽听丑奴儿冷哼道:“他伤还没好,不能喝酒。”

谷缜看她一眼,笑道:“陆渐,你拣了个管家婆吗?哈,就是丑了点儿。”忽见丑奴儿独眼中锐芒透出,便笑道,“气什么?既然伤重,那么他举杯,你喝酒如何?”丑奴儿呸了一声,说道:“想得美,你自己喝去。”

谷缜哈地一笑,拉着陆渐,来到巷子尽头一个竹蓬前。蓬下一张朱漆方桌,四条白木长凳,一个中年男子衣衫褴褛,摇着油晃晃的袖子,正站在一口铁锅前煎鱼,他每一铲均是极慢,两眼盯着那鱼,眉间充满苦恼神气。

陆渐瞧得奇怪,说道:“这个先生奇怪,不似煎鱼,倒似绣花。”

“好家伙!”谷缜一跷拇指,“你不说则已,一说便中。这鱼叫做绣花鲈鱼,你瞧他这样子好笑么?但凡有人全心投入某事,一定就是这个呆样。所以这里的每条鱼煎出来,枯嫩酸辣甜麻苦,条条滋味大不相同,却又都是美味无比。”

陆渐讶道:“以他的本领,去大酒楼做厨子还不好吗?何苦呆在这穷街陋巷?”谷缜摇头道:“大酒楼的厨子,南菜北菜无所不通、无所不精。这位老板却只会一道菜,那就是煎鱼,而且只会煎扬子江里的鲈鱼。”

陆渐摇头叹息,谷缜笑笑说道:“你也不用为他惋惜,在我眼里,普天下的厨子,追逐潮流,看人做菜,给他提鞋也不配,这世上最难得的就是‘专一’二字。”陆渐赞道:“这话说得妙,你我相识以来,数这句话最妙。”谷缜笑道:“最妙的不是这个,而是那句‘我是鱼饵’,要不然,我怎能将你钓到这里来?”

陆渐大笑,转眼望去,丑奴儿还站在远处,便道:“别怄气了,快来吃鱼。”丑奴儿哼了一声,走上来道:“你求我来的,是不是?”陆渐叹道:“是,算我求你。”

谷缜斟满两杯酒,递给丑奴儿一杯:“来来,大家恩怨两清。”丑奴儿接过酒杯,瞧了瞧,忽地抬手,尽都泼在谷缜脸上,陆渐不禁喝道:“丑奴儿,你怎么了?”谷缜却面不改色,摆手笑道:“不妨,这杯酒算是丑奴儿亲手敬的,我谷缜用脸喝的。”

丑奴儿冷冷道:“人不要脸,百事可为。”谷缜摇头道:“不对不对,自古不要脸的人多了,用脸喝酒的却只有我一个。”两个男子均是大笑,丑奴儿却不笑,冷冷瞧着谷缜。陆渐也不知二人为何针锋相对,但见气氛凝重,便转移话题,将来路上的所见所闻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