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大江东流(第4/11页)

风四娘柔声道:“那么你就不该责备自己,更不该勉强自己。”

萧十一郎道:“可是我……”

风四娘打断了他的话:“你既然什么事都知道,就也该知道世上什么事都可以勉强,只有感情是谁也勉强不了的。”

萧十一郎却垂下头,道:“我……我只盼望你……你原谅我。”

风四娘道:“我当然原谅你,我根本就没有怪过你。”

萧十一郎没有再说话,也没有抬起头。

风四娘忽然发觉自己的手背上,已多了一滴晶莹的泪珠。

这是萧十一郎的眼泪,萧十一郎居然也有流泪的时候。

这滴眼泪就像是一根针,直刺入风四娘心里,又像是一粒珍珠,比世上所有的财富加起来都宝贵的珍珠。

风四娘只想用一只白玉黄金樽,将它收藏起来,永远藏在自己心里,但泪珠却已慢慢地渗开,慢慢地消失了,只是它也已渗入了风四娘的皮肤,与她的生命和灵魂结成了一体。

也不知过了多久,萧十一郎又在喃喃地说道:“你自己常常说,你并不是个真正的女人……”

风四娘的确这么样说过,她总觉得自己并不是个完全女性化的女人。

萧十一郎道:“可是你错了。”

风四娘道:“我错了?”

萧十一郎道:“你不但是个真正的女人,而且还是个伟大的女人,你已将女性所有最高贵、最伟大的灵性,全都发挥了出来,我敢保证,世上绝没有比你更伟大的女人,绝没有……”

他声音愈说愈低,头也渐渐垂下,落在风四娘手背上。

他竟枕在风四娘的手上睡着了。

风四娘没有动。

萧十一郎的头仿佛愈来愈重,已将她的手压得发了麻,可是她没有动。

每个人都知道风四娘是个风一样的女人,烈火一样的女人。

但却没有人知道,任何女人所不能忍受的,她却已全都默默地忍受了下来。

她知道萧十一郎说的是真心话,他说在嘴里,她听在心里,心里却不知是甜,是酸,是苦?

她知道萧十一郎了解她,就正如她了解萧十一郎一样。

可是他对她的情感,却和她对他的情感完全不同。

这就是人类最大的痛苦——一种无可奈何的痛苦。

她忍受这种痛苦,已忍受了十年,只要她活着,就得继续忍受下去。

活一天,就得忍受一天,活一年,就得忍受一年,直到死为止。

——春蚕到死丝方尽,蜡炬成灰泪始干。

这是两句名诗,几乎每个人都念过,但却又有几个人能真正了解其中的辛酸?

她不知道自己还要忍受多久,也不知道自己还能活多久。

她只知道现在绝不能死,她一定要活下去,因为她一定要想法子帮助萧十一郎活下去。

她活着,是为了萧十一郎。

她若要死,也得为萧十一郎死。

蜡炬未成灰,泪也未干。

风四娘的手臂几乎已完全麻木,可是她没有动。

她满心酸楚,满身酸楚,既悲伤,又疲倦。

她想痛醉一场,又想睡一下,可是她既不能睡,也不敢醉。

她一定要在这里守着萧十一郎,守到黑夜逝去,曙色降临,守到他走为止。

忽然间,蜡炬终已燃尽,火光熄灭,四下变得一片黑暗。

她已看不见萧十一郎,什么都已看不见。

在这死一般的寂静和黑暗中,在这既悲伤又疲倦的情况下,她反而忽然变得清醒了起来。

物极必反,世上本就有很多事都是这样子的——到了最黑暗时,光明一定就快来了。

她忽然想起了很多事,很多问题。

她自己将这些问题一条条说出来,自己再一条条解答。

她先问自己:“花如玉是个什么样的人?”

花如玉当然是个既深沉,又狡猾,而且极厉害,极可怕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