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东京梦华 第九折 天长路远魂飞苦(第2/6页)

沈皓岩见她不肯退让,也觉得灰心,涩声道:“只知道怪我负心薄幸,你又何尝坚贞如一?暗血城地宫中整整无日无夜,你与耶律嘉树做了什么,只有你自己明白。居延城外,素心泉畔,你跟他相拥相亲,更是我亲眼所见。”这话无数次涌到沈皓岩嘴边,又被他和血咽下,他只怕一旦说破,就再也没有转圜的余地。今日被观音奴逼到绝境,他不假思索,竟然脱口而出。

沈皓岩想:“我们都犯过错,我能原谅你,你为何不能原谅我?”殊不知这话听在观音奴耳朵里,只能解释成相反的意思:他为了跟卫慕银喜在一起而不惜诋毁自己。

观音奴睚眦欲裂,眼底迸出几缕血丝,锐声道:“好,好得很!沈皓岩,既然我移情别恋,你也另有钟情,崔沈两家的婚约就此作废,你我今后一刀两断,再不相干!”

当恋人变成眼里的一粒砂,沈皓岩竭力忍住夺眶而出的眼泪,忍住如火肆虐的炎症,宁愿眼睛坏掉也不愿失去她。观音奴却恨不得将那粒砂跟自己的眼睛一道剜除,她在意的不是卫慕银喜,而是她被辜负的情意、被质疑的人品:如此热烈纯粹,所以不能妥协;如此自我自尊,所以无法原谅。

两个人爱得一样用力,却朝着不同的方向使劲,终至破裂。

观音奴决绝而去,沈皓岩木立当地,银喜颇担心,想拉他的手,却被他推开。他心情激荡之下,手上未免失了分寸,银喜的腰狠狠撞在桌子的锐角上,霎时间痛得泪水涟涟。

沈皓岩扶了银喜一把,随即松开。昨日的旖旎风光还历历在目,心底的柔情蜜意却已化作飞灰,他不明白自己中了什么邪,竟然不管不顾地跟着夏国蛮女搅到一起。激情消失后尚存责任,他做不到始乱终弃,但目前也没有办法安置她,只得道:“我绝不会放弃夜来,所以事情平息之前,你不要再来找我,过后我会给你交代的。”

没藏空没有随行,跟银喜来的侍从粗通汉语,结结巴巴地翻译:“沈少爷舍不得那个汉女,让主人以后不要来找他,他会给主人交代的。”

银喜似没有听到侍从的话,呆呆地看着沈皓岩离开茶肆。淡薄的日光照着他的背影,始终没有回头。昨日还与她血肉交融的男子,今日就这样一去不回头。

恍惚中,银喜好像又回到了那一年,她跪在父亲的棺木前,凝视着他覆满墨色菊花的苍白尸体。被抛弃的恐惧使她艰于呼吸,但是不管她怎样向佛祖祷告,他都不会再回来了。

银喜腿一软,跪在茶肆窗畔,双手抱头,发出一声声短促的哀叫。声音中蕴涵的悲怆和绝望,令人不忍听闻。

观音奴纵马驰过东京街市,她的驭马之术已成为本能,即便现下理智全无,怒潮灭顶,穿行在熙熙攘攘的人群车流中仍然游刃有余。

荣家书铺斜对面的陈氏米铺,今日没有开门做生意。一位身材高大的青衣书生靠在米铺的门板上,拎着瘪瘪的米袋,百无聊赖地望着街景。

观音奴的马掠过半条街,又折回来。她端坐在马上,冷冷地俯视着米铺门口的书生,凤眼微微挑着,像被仔细切割和打磨过的黑色钻石,闪着刚强凌厉的光芒。

“我在上京跟你交过手,你是……”她顿了一下,声音清脆冰凉,“半山堂的完颜清中。”

见观音奴还记得自己,完颜清中十分喜悦。他微笑回视,却骇然发现她眼底眼中充血。有一瞬间,完颜清中觉得观音奴眼里落下了朱砂色的泪水,然而定睛再看,她的眼睛正一瞬不瞬地盯着自己,带着怀疑,充满杀气。

数百招后,完颜清中于烈烈刀风中,听到一个极低的声音:“闻君有他心……拉杂摧烧之……当风扬其灰……从今以往……勿复相思……相思与君绝……”